钦天监官员亲自上前,小心翼翼调整圭表,测量那缕淡薄得几乎难以看清的影子。堂内堂外,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周淳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范仲淹和狄青目光炯炯。陈琳依旧垂着眼,嘴角却微微向下撇着。
“禀陛下!”
钦天监官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圭表八尺,影长…三尺一寸六分半!与凌博士所算…仅差半分!”
“轰——!”
明伦堂内瞬间炸开了锅!三分之差的误差,在日影测量中已堪称神乎其技!尤其还是在如此恶劣的天象下!
“不可能!”
周淳失声惊呼,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算筹,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妖法!定是妖法!他…他怎能窥破天机?!”
“天机?”
凌泉转身,目光如电,直刺周淳,“周博士,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日升月落,寒来暑往,自有其运行之规!算学所究,正是此规!何来妖法?何谓窥破天机?若依博士所言,钦天监推算日食月食,制定历法,岂非皆是妖法?!”
他声音清朗,字字铿锵,回荡在寂静下来的明伦堂中:“算学之道,乃格物之基!明其理,方可致其用!闭目塞听,抱残守缺,以‘天道’为名,行愚昧之实,才是真正有违圣人之教!”
周淳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堂下众士子看向凌泉的目光,已由惊疑转为震撼,甚至带上了几分敬畏。
仁宗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他走到凌泉面前,目光落在凌泉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又扫过他身旁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强忍背痛的凌云。
“凌泉。”
仁宗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格物院之事,朕已知晓。天灾人祸,非尔之过。”
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枚温润的白玉佩饰。玉佩形制古朴,竟是一枚精巧的玉算筹,上面还带着皇帝的体温。
“此物随朕多年。”
仁宗将玉算筹放入凌泉手中,“算学证道,格物明理。望卿…勿失此心。”
玉算筹入手温润,却重逾千钧。凌泉握着这枚象征着认可与期许的信物,胸中翻腾着酸楚、激荡与沉甸甸的责任。他深深一揖:“臣…谢陛下隆恩!定不负所托!”
仁宗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堂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范仲淹身上:“范卿,重建格物院一事,由你督办。所需银两物料,内库支取。”
“老臣遵旨!”
范仲淹躬身领命,眼中精光闪动。
皇帝起驾回宫。明伦堂内,气氛依旧凝滞。周淳等守旧派士子面色灰败,如丧考妣。而更多年轻士子的眼中,却燃起了新的光芒。
凌泉握着那枚温热的玉算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力量。他走到凌云身边,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少年抬起头,眼中噙着泪光,却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低声道:“哥,咱们…能再建一个更好的格物院!”
“嗯。”
凌泉重重点头,目光越过明伦堂高大的门楣,投向远处铅灰色的天空。风雪依旧,但心底那簇被阴谋和烈火几乎扑灭的星火,此刻已被这枚玉算筹重新点燃,灼灼燃烧。
回程的马车上,凌云因背伤和激动,疲惫地靠在凌泉肩头睡着了。凌泉小心地护着他,避免颠簸碰到伤口。手中紧握着那枚玉算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精细的刻度。
车帘被寒风掀起一角,卷进几片冰冷的雪花。凌泉望着车外飞逝的汴京街景,废墟的焦糊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仁宗的信任如同暖流,却更似一副沉重的担子。吕党余孽未清,暗箭随时可能再来。重建格物院,谈何容易?
他低头看着弟弟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想起他后背狰狞的伤疤。这枚玉算筹,是机遇,更是靶心。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晃!凌云被颠醒,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凌泉连忙扶稳他。
“凌博士!凌博士!”
车外传来苏府管家气喘吁吁、带着哭腔的呼喊!
凌泉心头一紧,猛地掀开车帘!
只见苏府老管家跌跌撞撞地追着马车,老泪纵横:“小姐…小姐醒了!她…她让老奴告诉您…查…查火场废墟时…在…在主梁残骸里…发现…发现了半块…烧焦的…辽国狼头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