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门前的积雪被践踏成肮脏的泥泞,贴着告示的宫墙新剥落了几个缺口。凌泉站在墨迹淋漓的布告下,青色的官袍已被缴去,只剩一件单薄的半旧棉袍裹着身子。寒风像裹了碎冰的钝刀,一刀刀刮着他的骨髓。
“革职留用…罚俸一年…”凌云念着告示,牙齿咬得咯咯响,少年额角新添了一道浅浅的伤疤,眼神像淬了火的狼崽,“就为那台伤了匠人的机器?!那些御史瞎了眼吗?是他们堵在门口逼哥当场试机!”
“蒸汽机的确炸了,李大锤差点没命。”凌泉的声音干涩得像裂开的陶胚,手掌心的旧伤在寒风里隐隐作痛,那是蒸汽机碎片留下的灼痕。他望着不远处高大森严的宫门,那里走出几个官员,簇拥着满面春风的钱晦——吕党残余,新任的权知开封府事。钱晦的视线扫过凌泉,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如同秃鹫看见了路边的腐肉。
“哥!苏小姐那边…”凌云的声音带上了焦急,“城南苏记钱庄的门板都快被拆了!挤兑的人潮都快把朱雀桥踏塌了!”
凌泉猛地回神,心底一沉。吕党被重创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带来了动荡,其中暗流最凶险处,莫过于交引市场。钱晦上台第一把火,就是重查赵宗实贪墨交引准备金旧案,查得人心惶惶。流言如疫病般蔓延:苏氏撑不住了!交引要成废纸了!恐慌如同野火燎原,疯狂挤兑交引的风暴,正要将苏家这只庞然大物撕裂吞噬!
“去朱雀桥!”凌泉拉低毡帽,逆着寒风拔腿便跑。脚下是滑腻的冻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烧红的铁砧上。革职留用,他此刻不过一介布衣,无职无权,甚至连佩刀都被收了回去。
朱雀桥果然如沸鼎!人山人海汹涌着汇聚到苏记钱庄门前,恐慌的情绪在寒风中发酵蒸腾。面黄肌瘦的妇人攥着几张发皱的交引哭喊着往前挤;面色惨白的商户挥着厚厚一叠交引,叫骂着要兑铜钱;更有几个形容凶狠的汉子混在人群中,不断煽风点火:“苏家要倒啦!钱庄是吕家余孽的!再不兑,血本无归!”“抢啊!冲进去才有活路!”恐慌如毒烟,弥漫开来。
钱庄高大的乌木门紧闭着,门板在人群挤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十来个苏府家丁排成歪歪扭扭的人墙,背靠着门板,用身体死死顶着汹涌的人潮,脸上皆是汗水和恐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钱庄二楼的窗户“哗啦”一声被推开!
苏月白的身影出现在窗前。寒风卷着她鬓角的几缕青丝乱舞,那身藕荷色的衣裙在一片灰蒙蒙的恐慌人群中,亮得如同绝境里盛开的水莲。她脸上没有惧色,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镇定。
“苏记钱庄!”她的声音清越拔高,穿透嘈杂,“兑!今日便兑!”纤手猛地向下一指!
人群狂涌着随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数辆覆盖着厚毡、由精壮护卫押送的独轮大车,正艰难地分开人群驶来。毡布被护卫们猛地扯开!
金光刺目!
一车车!堆满了!全是黄澄澄、簇新的铜钱!铜腥气混合着松油防锈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沉重的、实实在在的钱光,瞬间压住了疯狂蔓延的恐慌!
“开仓!给所有持交引者兑铜钱!”苏月白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金玉相击,“苏氏百年信誉在此!苏月白亲自押送的钱车也在此!谁要兑,排好队,分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