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水!冷水!”凌泉扑到李大锤身边,嘶声力竭地吼着。李大锤已经昏迷,身体因剧痛而不停地抽搐,半边身子血肉模糊,散发着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
白芷背着药箱,不知何时已冲入混乱的现场。她脸色煞白,但动作却快如闪电。她一把推开试图用雪去捂伤口的凌云:“别碰!会撕掉皮肉!”她迅速掏出银针,精准地刺入李大锤几处大穴止血,同时厉声道:“磺胺粉!大量磺胺粉!还有干净的麻布!快!”
冰冷的雪水被一桶桶泼向李大锤灼伤的部位,冷水遇到滚烫的皮肉,腾起大股白烟。白芷将整瓶磺胺粉不要钱似的洒在狰狞的伤口上,药粉瞬间被血水和组织液浸透。她撕开带来的干净麻布,动作麻利却异常轻柔地进行着初步包扎,竭力避开那些嵌入皮肉的金属碎片。
“担架!抬去病房!小心骨头!”白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个惊魂未定的工匠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找来门板。
凌泉跪在冰冷的雪地里,看着李大锤被匆匆抬走,地上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水和油污混合物,还有几块扭曲变形的黄铜碎片。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巨大的恐惧和自责。他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一块还带着余温的汽缸碎片,断口处闪烁着金属疲劳导致的晶格纹路——是压力!他算错了气缸壁的承压极限!是他亲手将信任他的工匠推向了鬼门关!
“凌泉!”王拱辰惊魂未定,但看到眼前惨状,眼中却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和狠厉。他推开搀扶的随从,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官帽,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指着那台仍在冒着残烟、如同被开膛破肚巨兽般的蒸汽机残骸,也指着地上那滩刺目的狼藉:
“诸位同僚!都看到了?!此等妖器!凶戾如斯!甫一发动,便伤人性命!此乃天谴!是天降灾祸,惩戒此等逆天而行的妖术!动摇龙脉在前,驱使妖物、戕害人命在后!凌泉!你还有何话说?!”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惊魂未定的御史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煽动性:“本官即刻上奏!弹劾凌泉妖言惑众,私造凶器,戕害工匠,动摇国本!奏请陛下颁旨,禁绝此等祸国殃民之奇技淫巧!永绝后患!”
“对!禁绝奇技淫巧!”
“妖术害人!天理不容!”
“请王中丞领衔!我等联名上奏!”
御史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附和,群情激愤。冰冷的雪地上,回荡着他们义正辞严的声讨,与工坊内隐隐传来的痛苦呻吟和压抑哭泣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荒诞而残酷的图景。
凌泉依旧跪在雪地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滚烫的汽缸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他仿佛听不见那些激昂的弹劾,看不见那些愤怒的指摘。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越过冒烟的残骸,死死盯着病房的方向,耳边只有李大锤被抬走时那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
范仲淹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围。老人没有上前,只是远远望着雪地里那个孤独而颤抖的背影,望着那台冒着残烟的钢铁残骸,又看了看那群激愤的御史,花白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眼中充满了深沉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星火…终究还是燎了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