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南仙看着眼前这三个为了传递一份情报而几乎拼上性命、满身泥泞伤痕的宋人,又想起自己那些为拦截假军报而血洒沧州城外的忠勇部下。她猛地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物件,狠狠抛向凌泉。
凌泉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沉重,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青铜令牌。令牌造型古朴,正面浮雕着一只狰狞的狼头,獠牙毕露,眼神凶戾;背面则刻着几个扭曲的契丹文字和一个复杂的符文。
“狼头令!”耶律南仙的声音斩钉截铁,“见此令,如见我!大辽南院枢密使亲临!凌泉,此令予你!日后若有所需…或…或辽境之内,遇我旧部…出示此令,可获助力!”她深深看了凌泉一眼,那目光中有决绝,有托付,还有一丝…萌芽的信任。“此战…我欠你一条命!欠汾州数万军民一条生路!吕夷简…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说罢,她不再多言,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长嘶,带着残存的辽国骑兵,如同旋风般冲下山岗,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之中。
凌泉握着那块犹带体温和血腥气的狼头令,青铜的冷硬质感硌着掌心。令牌上狼头的眼睛在晨光中泛着幽冷的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跨越国界的、由血与火铸就的承诺。
十日后,汴京。
紫宸殿内气氛压抑如铅。仁宗面色铁青,将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报狠狠摔在御案上!
“好!好一个吕夷简!好一个‘汾州无恙’!”仁宗的声音因震怒而发抖,“狄青将军急报!西夏大将野利遇乞率五万铁鹞子,埋伏于汾州鹰愁涧!幸得沧州西烽燧示警,狄青星夜驰援,于鹰愁涧外三十里截住敌军!血战两昼夜!斩首万余!俘敌数千!汾州…保住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阶下脸色惨白、强作镇定的吕夷简:“吕相!你给朕解释解释!这被沧州防御使王黼扣押、谎报‘无事’的军情!这险些葬送我大宋西陲门户、数万军民的弥天大谎!还有…”仁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威,“你与西夏李元昊…割让云中三镇的密约!是真是假?!”
满朝文武哗然!无数道震惊、愤怒、鄙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瞬间将吕夷简钉死在原地!
吕夷简浑身剧震,紫袍下的身躯微微摇晃。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困兽般的疯狂,嘶声道:“陛下!老臣冤枉!此乃…此乃辽国妖女耶律南仙与凌泉勾结!构陷老臣!那烽燧…那烽燧传讯定有蹊跷!沧州…”
“够了!”范仲淹须发戟张,一步踏出,手中高举一份染血的文书,“此乃王黼画押供状!还有截获的,你亲笔所书、盖有私印的密信副本!吕夷简!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吕夷简死死盯着那份供状和密信,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同被抽干了魂魄的泥塑木雕。他踉跄一步,宽大的紫袍袖口无力地垂下,露出袖中紧握的、指节捏得发白的手。那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如同垂死挣扎的蚯蚓般暴凸出来。
他猛地抬眼,怨毒的目光越过满朝朱紫,死死钉在站在大殿角落、一身布衣却背脊挺直的凌泉身上。那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要将凌泉生吞活剥。
凌泉平静地迎上那目光,眼神澄澈,无悲无喜。他怀中,那块冰冷的狼头令紧贴着心口,仿佛一枚刚刚淬火成型的徽章。
散朝时,夕阳的余晖将宫门的琉璃瓦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吕夷简被御前侍卫“请”离大殿,背影佝偻,步履蹒跚,那身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紫袍,此刻却如同沉重的裹尸布,拖曳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范仲淹走到凌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深邃:“星火燎原…凌泉,你点燃的,不止是烽燧。”
凌泉望向宫门外辽阔的天空,那里,最后一道烽烟的痕迹早已消散无踪。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他握紧了袖中的狼头令,青铜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至少,在这条孤寂而凶险的路上,他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