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云州机场，跑道灯光刺破了浓重的夜色。
飞机降落时轻微的颠簸，将韩萧从短暂的假寐中震醒。
舷窗外，是熟悉的土地。
没有行李，他快步走出到达口，一眼就看到了出口处那个焦灼等待的身影。
赵立德。
几天不见，这位云州市的一把手，鬓角竟添了些许霜白。
“韩萧！”
赵立德快步迎上来，紧紧握住韩萧的手，那手心全是湿冷的汗。
“走，车上说。”
坐进车里，司机一言不发，平稳地将车驶入夜幕。
车厢内，一股浓重的烟味和咖啡的酸味混杂在一起。
赵立德掏出烟盒，手抖得厉害，打了两次才点着火。
他猛吸了一口，像是要吸走胸口的郁结之气。
“情况，比电话里说的要糟。”赵立德的声音沙哑干涩。
“于正林那三个字，‘缓一缓’，到了省里几个厅局，就加码成了红头便函。”
“到了咱们市里，就变成了事实上的全面叫停。”
韩萧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灯火，城市在沉睡，暗流却在涌动。
“哪个银行先停的？”他开口问，声音很平稳。
赵立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韩萧第一句问的是这个。
“建行。省分行直接打的电话，说要重新评估古城项目的债务风险。”
“哪个部门文件发的最快？”
“住建厅。一份《关于规范大型城市改造项目审批流程的补充意见》，昨天下午五点传真过来的，直接把我们的二期审批流程给卡死了。”
赵立德掐灭了烟，车里的空气似乎更加凝滞。
“现在，合作方天天来市里要说法。施工队那边，已经开始有人故意磨洋工了。”
“人心，快散了。”
赵立德的目光，像是在黑夜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紧紧盯着韩萧的侧脸。
他本以为会看到凝重，或者愤怒。
但他只看到了平静。
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
这种平静，莫名地让他自己那颗狂跳不止的心，也稍微安稳了一些。
车子没有回市委，而是直接开到了古城改造项目的指挥部。
一栋二层小楼，此刻却灯火通明，像一座黑海中的孤岛。
韩萧推门下车，一股喧嚣混杂着烟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本该空无一人的大办公室里，挤满了人。
核心团队的成员，一个都没走。
总设计师林悦靠在墙边，脚下扔了一地烟头，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
看到韩萧和赵立德进来，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一秒。
随即，像是烧开的水，彻底沸腾了。
“韩书记！”
“韩书记你可回来了！”
十几个人瞬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建行的王行长电话不接了！说是要等省里摸底调查的结果，贷款批条死死压着！”一个财务主管挤在最前面，满脸是汗。
“下游的钢材供应商撂了话，说之前垫的款不清，新的一根钢筋都不会送过来！”采购负责人喊道。
“工地上人心惶惶！都在传项目要黄了，说市里没钱了，要烂尾！好几个工头已经来问，这个月的工钱能不能准时发！”
一张张焦虑的脸，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将所有的压力都投向了韩萧。
人群中，韩萧的目光扫过，注意到角落里有两张陌生的面孔，眼神躲闪，在他看过去时，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都静一静。”
韩萧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杂音。
他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混乱的场面，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
“天，塌不下来。”
他看着众人，一字一句。
“各位，先回去休息。洗个澡，睡个好觉。”
“明天早上八点，指挥部，准时开会。”
“我回来了，问题，一个一个解决。”
他的话里没有承诺，没有保证，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