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十一年十一月末,北京城被一场大雪裹进了素白的绒毯里。琉璃瓦上积着厚厚的雪,檐角的走兽仿佛披上了银甲,连紫禁城的红墙都柔和了棱角,透着几分肃穆的静美。干清宫的铜鹤在雪中昂首,翅尖凝结的冰棱折射着微光,整个皇城都浸在清冽的寒气里,却又因年节将近,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朱高炽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今年秋收风调雨顺,各地粮仓都堆得满满当当,连素来贫瘠的陕西都报来了丰收的喜讯;边境更是捷报频传。
皇帝难得偷闲,在千秋亭设了小宴,身边围着几位宠妃,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暖意融融地驱散了亭外的寒气。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淮最会揣摩圣意,早就和淑妃、贤妃合计妥当。雪刚停时,他就指挥着小太监扫净了亭外的青砖,又在廊下支起了丝竹班子。李淑妃先一步起身,她穿着大红色的复式裙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缠枝牡丹,旋转起来时,裙裾如盛放的花瓣铺开,扫过地上未化的残雪,溅起细碎的雪沫;吴贤妃紧随其后,淡黄色的罗裙轻盈如蝶,腰间系着银线绣的腊梅,舞步灵动间,仿佛有暗香浮动。
“好,好!”朱高炽抚掌大笑,赵惠妃趁机剥了只肥美的螃蟹,用银匙舀出金灿灿的蟹膏,送到他嘴边。皇帝张口含住,眼角的笑纹里都透着满足,侧后方两个宫女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丝竹声在雪后清冽的空气里流淌,伴着妃子们的软语娇笑,让这位年近六旬的皇帝几乎要醉倒在这温柔乡里。
就在他微微眯眼,似睡非睡之际,亭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近侍太监李文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玄色的太监袍上沾满了雪,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声音因慌乱而嘶哑:“主子!兵部急报!大同八百里加急,封皮上写着‘务必呈圣上亲览’!”
丝竹声戛然而止,李淑妃和吴贤妃慌忙收住舞步,垂手站在廊下,连大气都不敢喘。赵惠妃也收敛了笑意,接过李文手中的文书,仔细检查了火漆和封皮,确认无误后才双手呈给朱高炽。
皇帝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接过文书时指尖甚至带着一丝暖意。可当他拆开火漆,展开信纸的刹那,眉头突然拧紧,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消失。信纸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上面的字迹仿佛带着冰碴——郑亨在奏报里说,十一月廿三雪夜,阿失帖木儿带着两千精骑突袭了大同左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