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渊一听,眉头微微一皱:“什么?”
他本以为叶修会百般抵赖,万没料到竟是这般回应。
叶修深吸一口气,清朗的声音穿透文华楼的寂静,清晰落入每个人耳中。
“为免无谓争执,彻底澄清误会,小子愿抛砖引玉,请卢公或在场德高望重者,指定一个题目范围!”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
这叶修,竟主动将评判权交了出去?
叶修神色坦然,继续道。
“小子不才,愿当场赋诗一首,权当献丑。”
“作罢之后,再请卢公不吝斧正,或另作佳篇应和!”
“以诗会友,以文证心!”
“卢公诗才无双,名满孟州,德高望重,若能指点一二,定能令小子心悦诚服,也让在座诸位共鉴真伪。”
“不知卢公……意下如何?”
来了!
尤菲米娅和冷眸对视了一眼,眼眸骤然一凝,心中豁然开朗。
这才是叶修的杀招!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再在其最引以为傲的领域,以雷霆之势碾压!
若他直接亮诗,必遭卢家党羽污蔑早有准备或仗势欺人。
而此刻卢公一旦应下,便已踏入叶修的局中……
太妙了!
叶修的每一步行动,果然都是算计好的!
卢文渊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已是狂喜!
这小子果然怕了!
他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
什么斧不斧正的屁话,都是怕直接比试输得太难看,所以主动要求先作,把评判权交给自己!
这样就算他作得一般,自己也能“斧正”一番,显得宽宏大量,他再顺势认个错,这事就糊弄过去了!
而且。
让自己指定题目范围?
这更是示弱!
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他还想翻出什么浪?
卢文渊几乎要笑出声来,强压住满心鄙夷与得意,故作大度地一挥手。
“好!既然叶小友有此诚意,老夫便成全你!”
“也免得世人说老夫以大欺小,不给你自证的机会!”
“老夫浸淫诗书数十载,最重家国情怀,咏史抒怀,此乃诗家正道,亦是老夫立身之本!”
“今日,便以此为题……叶小友,请吧!”
题目一出,台下懂行的文士纷纷点头。
卢公以此为题,确实立于不败之地。
他那几首传世名篇,皆属此列!
而这叶修,实在太年轻了,哪可能具备诗仙的真正本事?
怕是连砖都抛不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叶修身上。
有嘲弄!
有怜悯!
有好奇!
还有幸灾乐祸!
叶修缓缓站起身,走到高台中央。
他并未看卢文渊,也没有酝酿,更没有踱步,只是清了清嗓子,开口吟诵。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第一句如惊雷炸响,沉痛字眼似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喧嚣会场刹那死寂!
卢文渊脸上的得意瞬间僵死!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花鸟无情,却因感时恨别而溅泪惊心!
拟人化的极致悲怆,让无数听众心头剧震!
冷眸清冷的眼中泛起波澜,尤菲米娅面纱下的呼吸微微一滞……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战火连绵,家书珍贵!
这直白又锥心的对比,瞬间勾起了多少乱世离人的共鸣!
台下已有百姓开始抹泪……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忧思煎熬,白发凋零!
末句将个人衰朽与家国破碎熔铸一体,将悲愤与绝望推至顶点!
诗毕,余音仿佛仍在梁柱间萦绕,久久不散。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呆住了。
无论是饱读诗书的文士,还是粗通文墨的百姓,都被这短短四十个字中蕴含的深切悲悯所震撼!
那字字泣血,句句锥心,仿佛一幅惨烈的乱世画卷在眼前铺开,令人窒息!
这哪里是“砖”?
这分明是警世洪钟,昭示着居安思危、励精图治,方不负这山河苍生!
卢文渊整个人僵在太师椅上,双眼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浸淫诗书一生,太清楚这首诗的分量了!
这沉郁顿挫的风格,这忧国忧民的宏大格局,这炉火纯青的艺术感染力……
将他引以为傲的那几首“传世名篇”瞬间比成匠气堆砌,无病呻吟!
巨大的落差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得意和怒火,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剽窃?
他拿什么去剽窃这样的诗?
他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他毕生追求的所谓“诗才”,在这首诗面前,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仰望巍峨泰山,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渺小!
“噗……”
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卢文渊死死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惊叹和议论!
“天……天啊!”
“这是什么诗?!”
“神作!这才是真正的神作!足以流芳百世!”
“卢公的那些诗作,为诗仙提鞋都不配啊!”
……
叶修仿佛没看到卢文渊的惨状,也没听到全场的沸腾。
他转过身,面向卢文渊,微微躬身。
“卢公,小子才疏学浅,旅途中偶览山川,得此拙作,自觉粗陋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方才献丑,还请卢公……不吝斧正?”
然而。
他的话音刚刚一落……
“噗——!”
卢文渊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紫袍!
他指着叶修,手指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一秒。
他眼前一黑,身躯轰然从太师椅上滑落,重重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老爷!”
“恩师!”
卢家门生和管家惊恐万分地扑上去,现场一片混乱。
叶修看着昏死过去的卢文渊,又扫了一眼台下的人群,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无限的惋惜。
“卢公年事已高,一时激动,竟至如此……”
“唉!看来今日是无法聆听卢公斧正了。”
“沈指挥使。”
“属下在!”沈炼立刻上前。
“卢公需要静养,安排一下,送卢公回府。”叶修的声音平淡无波,“另外,卢公诗才,孟州共仰,今日之事,恐有误会,还望诸位莫要再以讹传讹,扰了卢公安养。”
他这番看似维护,实则诛心!
所有人都明白了……
卢文渊完了!
他的“诗才无双”彻底成了笑话!
叶修甚至不屑于再踩一脚,因为胜负已分,高下立判!
他越是表现得宽容,越显得卢文渊之前的愤怒和指控是那么的可笑和心虚!
剽窃?
还需要证据吗?
叶修随手一首诗,便是卢文渊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的失态和昏厥,就是最好的证明!
“谨遵大人之命!”
沈炼抱拳领命,立刻指挥锦衣卫上前,面无表情地将昏死的卢文渊抬了下去。
那架势,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押解一个彻底失败的囚徒。
文华楼内,死寂再次降临,只剩下卢家众人的哭嚎和台下压抑的议论。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诗仙叶修!
这个名号,从此刻起,在孟州,乃至整个大坤,将不再仅仅是虚名!
他以一首无可辩驳的泣血绝唱,当众碾碎了一位盘踞地方数十年的文坛巨擘,用最震撼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尤菲米娅金眸深深地看着叶修,面纱下的红唇紧抿。
这个男人,他的可怕,远超她的想象!
……
翌日清晨,孟州轰动。
“卢文渊被叶诗仙一首诗气得吐血昏死”的消息如野火燎原,瞬间传遍全城。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绘声绘色地描述昨日文华楼的惊变,反复传诵着那首令人心碎的诗句。
卢府内宅。
浓重的药味中,卢文渊在头痛与憋闷中艰难醒来。
他先是环顾了一眼管家和门生,昨日那屈辱的噩梦,瞬间回涌。
他拳头握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外面……如何了?”
他就记得,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吐血晕了过去。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但诡异的是……
四周死一般的沉默。
全场的人不敢开口,一个个惨白的脸色已是答案。
“说!”卢文渊目眦欲裂,枯手死死攥紧锦被。
“外面……都在传诵叶诗仙的《春望》……”
一个门生颤抖着开口,“说……说您……”
话音未落,窗外巷子突然传来报童清脆响亮的吆喝。
“号外!号外!诗仙叶修文华楼一诗惊世!《春望》泣血,文胆卢公当场呕血昏厥!”
“噗——!”
卢文渊浑身剧震,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随之他双眼翻白,身体猛地一挺,再次直挺挺地昏死过去。
“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