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旋转木马旁的约定 > 第10章
全国中学生服装设计大赛的决赛在十月末拉开帷幕。场馆里的聚光灯比想象中更刺眼,兰梦绾攥着参赛号码牌站在后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里,像面被敲乱了节奏的鼓。空气中漂浮着发胶与香水的混合气味,模特们踩着精致的妆容走过,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细碎的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微微颤动。
“别紧张,你的鱼尾裙绝对是全场最佳。”邱婉莹帮她理了理裙摆上的桂花刺绣,指尖带着暖烘烘的温度,“我刚才看了其他选手的作品,不是太花哨就是太普通,根本比不上你的灵气。那个穿紫色亮片裙的女生,裙摆硬得像纸板,走路都卡脚呢。”
兰梦绾扯了扯嘴角想笑,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的模特是服装系的学姐林薇,此刻正穿着那条缀满星光的鱼尾裙站在镜子前,月光白的缎面在灯光下流淌,裙摆上的光斑和桂花刺绣交相辉映,真像把整个秋天的温柔都裹了进去。林薇转了个圈,裙摆散开的弧度恰到好处,她对着镜子里的兰梦绾眨眨眼:“放心,这条裙子会自己说话。”
兰梦绾想起三个月前裁下第一块布的夜晚。台灯的光落在布料上,像给素白的绸缎镀了层银,她拿着粉饼在布上画轮廓,铅笔尖断了三次,最后是邱婉莹举着手机手电筒帮她照亮,两人趴在地板上数布料的针脚,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下一位,37号选手准备。”工作人员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兰梦绾深吸一口气,指尖忽然触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张廷硕的聊天界面——早上她发了句“我要进场了”,他回了个握拳的表情,后面跟着句“等你好消息”。背景图是去年深秋拍的老槐树,满地金黄的落叶里,有片叶子被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学姐提着裙摆走上T台时,兰梦绾躲在侧幕布后,只敢露出半只眼睛。聚光灯追着模特的身影移动,裙摆扫过地面的瞬间,那些细碎的光斑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像一群被惊动的萤火虫,在空气中轻轻颤动。音乐从激昂的电子乐换成了舒缓的钢琴曲,林薇的步伐随着旋律放缓,转身时特意停顿了两秒,让裙摆上的桂花刺绣在灯光下看得更清晰。
评委席传来低低的议论声。兰梦绾看见最中间的评委拿起笔,在评分表上写了些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好像穿过了嘈杂的音乐,直直钻进她耳朵里。旁边的年轻评委对着《桂月》的设计图频频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出节奏,像在为这条裙子打拍子。
“设计理念很新颖,把自然元素和少女感结合得很好。”评委的点评声透过麦克风传来,“尤其是裙摆的桂花刺绣,很有生活气息,像是把某个具体的秋天定格在了布料上。缎面的选择也很巧妙,月光白衬得刺绣更灵动,像秋夜里落在花瓣上的霜。”
兰梦绾的眼眶忽然有点热。她想起那个老槐树下的夜晚,张廷硕说“你的画该被更多人看到”,原来真的不是随口说说的安慰。高二那年她把画稿藏在课本里,被班主任发现时,是他站出来说“这是我们班的黑板报设计”,后来才知道他为了圆这个谎,真的熬夜画了一整块黑板的桂花。
所有选手展示完毕后,是漫长的等待时间。兰梦绾坐在后台的塑料椅上,看着其他选手互相拥抱庆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手机壳是邱婉莹送的,上面贴着片干花标本,是去年秋天捡的桂花,被透明胶带封得严严实实,却好像还能闻到淡淡的香。邱婉莹跑去买饮料了,偌大的空间里,她忽然觉得有点孤单,就像高三晚自习时,张廷硕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她一个人对着两道解不出的数学题发呆。
手机震动时,她几乎是弹起来接的。
“比完了?”张廷硕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背景音里的键盘敲击声,应该是在实验室。
“嗯,在等结果。”兰梦绾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白色帆布鞋的鞋边沾了点布料的线头,“不知道能不能得奖。刚才听评委夸了别人的作品,说那个用回收材料做的裙子很有环保理念。”
“肯定能。”他的语气很笃定,像在说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我昨天问了学设计的学姐,她说带自然元素的作品很容易出彩,尤其是你那种有具体故事的刺绣。环保理念太刻意了,评委看多了会腻。”
兰梦绾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有刺绣?”
“你上次发的设计稿半成品里,裙摆边角有隐约的线稿啊。”他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忘了,我高中时帮你整理画具,看你绣过桂花书签。你绣花瓣的时候总爱把线绕三圈,说这样更立体。”
记忆忽然被拉回高二的手工课。她笨手笨脚地拿着绣花针,线在素白的卡纸上绕成一团乱麻,张廷硕抢过针说“我帮你”,结果把桂花绣成了四不像,花瓣歪歪扭扭像被虫子啃过,最后两人对着那张歪歪扭扭的书签笑了半节课,直到手工老师敲着桌子说“你们俩再笑就去罚站”。后来那张书签被他夹在送给她的《服装设计入门》里,扉页上写着“等你成为大设计师,可别忘了给我设计件咸菜干西装”。
原来,他连这么小的事都记得。
“颁奖典礼开始了!”邱婉莹举着两杯热可可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睫毛上还沾了片银杏叶,“快过去!我刚看到评委在交最终评分表,表情特别严肃,肯定是在为你的金奖纠结!”
兰梦绾挂了电话,跟着人群往场馆中央走。聚光灯在地面上投出流动的光斑,像她裙摆上的设计。主持人拿着获奖名单的声音带着悬念,每念一个名字,台下就爆发出一阵掌声。三等奖、二等奖依次念完,都没有她的名字。邱婉莹的手越攥越紧,手心的汗浸湿了兰梦绾的袖口,她甚至能感觉到好友指尖的颤抖。
兰梦绾却忽然平静下来。她看着台上展示的获奖作品,那个环保主题的裙子确实很有创意,用旧报纸折成的裙摆展开时像朵盛开的花。她忽然觉得就算没拿到奖也没关系——至少这条鱼尾裙真的被很多人看到了,就像张廷硕说的那样。高二那年她在日记本上写“希望我的画能被懂的人看见”,此刻站在这里,好像已经实现了一半。
“接下来,是本次大赛的金奖得主——”主持人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台下的观众都屏住了呼吸,“37号选手兰梦绾,作品《桂月》!”
聚光灯“唰”地一下打在她身上。兰梦绾愣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耳边的掌声和欢呼声像潮水般涌来,却又好像隔着层玻璃,听得不真切。她看着台下观众席里忽然举起的一块牌子,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兰梦绾最棒”,字迹龙飞凤舞,像极了张廷硕高中时在黑板报上写的标语,尤其是那个“棒”字,最后一捺总爱拖得特别长。
举牌子的是邱婉莹的哥哥邱泽,他冲她挤了挤眼睛,比了个“搞定”的手势,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画着个丑丑的鱼尾裙,裙摆上写着“哥罩你”。兰梦绾忽然想起早上邱婉莹神神秘秘地说“给你准备了惊喜”,原来就是这个。
兰梦绾提着裙摆走上领奖台时,忽然在观众席的角落里看到个熟悉的身影。灰色卫衣,牛仔裤,额前的碎发被场馆的风吹得微微晃动——是张廷硕。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建模竞赛还没结束吗?
颁奖嘉宾把金奖奖杯递到她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奖杯的底座刻着大赛的logo,像朵抽象的花,她对着话筒说获奖感言,目光却忍不住往那个角落飘,张廷硕站在阴影里,嘴角噙着笑,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要亮。他手里拿着个相机,不是手机,是那种老式的胶片相机,镜头对着她的方向,却没有按下快门,好像在等一个最合适的瞬间。
“最后,我想感谢一个人。”兰梦绾的声音有点抖,却异常清晰,“他说,我的画该被更多人看到。今天,我想告诉他,这条裙子做到了。”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兰梦绾看见张廷硕举起相机,对着她的方向轻轻按了下快门,闪光灯在黑暗中亮起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了高中运动会上,他举着傻瓜相机追着跑八百米的她,喊着“兰梦绾加油”,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字字清晰。
后台的庆祝喧闹又拥挤。不断有人过来祝贺、合影,兰梦绾手里的奖杯被传递着看了又看,有个戴眼镜的男生小心翼翼地问“能摸摸吗”,手指碰到奖杯时像触电般缩了回去,说“我也想考设计系,以后也要拿金奖”。邱婉莹忙着给她递水递纸巾,还不忘掏出手机拍了几十张照片,说要做成电子相册当纪念。
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兰梦绾才发现张廷硕站在出口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他好像等了很久,脚边的地面上有个浅浅的鞋印,是他反复跺脚留下的。
“恭喜你。”他走上前,把信封递给她,指尖有点凉,“给你的奖品。”
兰梦绾打开一看,里面是张A大设计系的公开课报名表,右下角用红笔写着“周末有空可以来听,我帮你占座”。表格的边缘有点卷,像是被反复翻看了很多次。
“你怎么知道我想考A大设计系?”她抬头看他,眼里的惊讶还没散去。高中时她只在日记里写过,连邱婉莹都不知道。
“你高中时的愿望清单里写过啊。”他指了指信封里夹着的一张便签,“我从你丢在教室的草稿本上撕下来的,一直夹在你送我的那个笔记本里。上次整理书包时翻到了,就想着帮你留意下公开课。”
便签上的字迹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写着“考上A大设计系,开一间有桂花香的工作室”,下面画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被人用红笔添了个更丑的笑脸,眼睛画成了两个圈,一看就是张廷硕的手笔。兰梦绾忽然想起高三最后一节自习课,她把草稿本落在了桌上,回去找时只看到张廷硕慌张地把本子塞进抽屉,说“没看没看”,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你不是说要参加建模竞赛吗?”兰梦绾忽然想起这个,他昨天还在电话里说“决赛要熬通宵”。
“昨天就结束了,拿了一等奖。”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又开始发红,“本来想给你惊喜,结果路上堵车,差点没赶上颁奖。我在观众席后面站了好久,听评委点评时比自己比赛还紧张,手心全是汗。”
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果然是湿的,上面还沾着点草屑,像是跑着过来的。兰梦绾看着他额角的汗珠,忽然想起高二那年他冒雨给她送伞,也是这样头发湿漉漉地站在教室门口,手里的伞还在滴水,却先问她“画稿没淋湿吧”。
邱婉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他们挤了挤眼睛:“我哥的车还在外面等,说是庆祝你拿奖,请我们去吃火锅。他刚还说要跟张廷硕喝两杯,庆祝你们俩‘双喜临门’。”
深秋的风卷着寒意吹过街道,兰梦绾把奖杯抱在怀里,听着张廷硕和邱婉莹讨论哪家火锅的毛肚最正宗。邱婉莹说“必须是老街那家,毛肚七上八下刚刚好”,张廷硕说“但那家的黄喉不够新鲜,上次吃着有点腥”,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像高中时为了“豆腐脑该放糖还是放盐”吵了整节早读课。兰梦绾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火锅店的玻璃窗上蒙着一层白雾。锅里的红油咕嘟咕嘟冒着泡,翻滚的辣椒像群红色的小鱼。张廷硕把煮好的虾滑夹到她碗里,像高中时在食堂做的那样,还不忘用公筷剔掉虾线,说“你不爱吃这个”。邱泽坐在对面,举着可乐杯说“为了我们未来的大设计师,干杯”,邱婉莹抢过哥哥的杯子说“她还小,我替她喝”,结果自己呛得直咳嗽。
“对了,你妈那边……”兰梦绾犹豫着开口,夹起的青菜悬在半空。她想起上次张阿姨说的那些话,心里还是有点发紧。
“我上周跟她谈过了。”张廷硕放下筷子,语气很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说我喜欢金融,但也想尊重自己的节奏,不想被安排着走。她虽然没明说同意,但至少没再提相亲的事了。”
他顿了顿,看向兰梦绾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还跟她说,你不是‘不切实际’,你的设计很有才华,以后一定会很厉害。我把你上次发的设计稿打印出来给她看了,虽然她没说话,但我看到她偷偷翻了好几遍。”
兰梦绾的脸忽然有点热,低头戳着碗里的虾滑,虾滑被戳得变了形,像她此刻乱七八糟的心绪。“那你以后……还会被逼着做不喜欢的事吗?”她小声问,声音几乎要被锅里的沸腾声淹没。
“不知道。”他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担忧,“但至少现在,我知道自己想走的路了。就像你知道自己想画什么一样。”他夹起一片毛肚,在红油里七上八下涮了涮,“就像涮毛肚,总得自己试过才知道几秒最嫩,别人说的不算。”
窗外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白雾落在桌上,像给每个人的碗里都撒了层糖。兰梦绾看着张廷硕眼里的光,忽然想起《隔岸的灯火》里那句话——原来,隔岸的灯火再远,也总有一盏是为你亮着的。而现在,那盏灯好像离得更近了些,暖烘烘的光落在她手背上,像他高中时偷偷塞给她的暖手宝。
“对了,”兰梦绾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钥匙扣,是用大赛剩下的布料做的鱼尾裙模型,上面缝了颗小小的桂花,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昨晚熬夜赶制的,“给你的,谢礼。”
张廷硕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挂在自己的书包拉链上,灰色的书包瞬间多了点灵动的色彩。他翻了翻书包,从里面拿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银杏叶形状的胸针,银质的叶子边缘刻着细小的纹路,像真的叶子脉络。“上次去爬山捡的银杏叶,找工匠做的,觉得配你的设计稿应该好看。”
兰梦绾想起他说过建模竞赛结束后要去爬山放松,原来不是随口说说。她把胸针别在毛衣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好像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等你考上A大,”他忽然说,“我们可以一起去看设计系的毕业展,听说每年都会有学生把作品做成标本,像你这条裙子一样,把某个瞬间永远留下来。”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还查了,设计系旁边就是金融系的教学楼,走路只要三分钟。”
兰梦绾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锅里的红油还在沸腾,窗外的车水马龙像流动的星河,路灯的光晕里飘着细小的尘埃,像被风吹起的金粉。她忽然觉得,这个深秋的夜晚,好像藏着无数个值得期待的明天。
就像她画稿上那些未完成的线条,终将被时光填满,变成最完整的模样。就像老槐树下的落叶,看似散落一地,却在泥土里悄悄积蓄着力量,等到来年春天,再抽出新的枝芽。
火锅店的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桂花香。兰梦绾回头望去,街角的桂花树在路灯下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色的雪。张廷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说:“明年秋天,我们去摘桂花做糖吧?我妈以前教过我,说用麦芽糖腌的桂花最香。”
兰梦绾点点头,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曾经隔着河岸的灯火,此刻正一盏盏地亮在身边,温暖又明亮。
离开火锅店时,已经快十一点了。邱泽开车送他们回家,车窗半开着,深秋的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吹得兰梦绾的头发飘到脸颊上。她伸手去捋,指尖却先一步触到片温热——张廷硕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耳廓时,像落了片轻盈的羽毛。
兰梦绾猛地转头看他,他却已经看向窗外,路灯的光影在他侧脸流动,把下颌线的弧度衬得格外清晰。她忽然想起高中放学的路上,他也是这样走在她左边,抬手替她挡开低垂的槐树枝,说“小心碰头”,声音被风揉得软软的。
“到了。”邱泽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车停在小区门口,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铺成大片浓荫,树下的石凳上还留着淡淡的月光。兰梦绾抱着奖杯下车时,邱婉莹从后座探出头:“明天记得把奖杯带学校,我要跟全班炫耀!”
“知道了。”兰梦绾笑着挥手,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往小区里走。张廷硕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脚步声踩在落满桂花的路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在数着什么秘密。
“那个胸针……”兰梦绾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银杏叶的纹路,你是不是照着去年捡的那片画的?”
去年深秋他们在操场捡落叶,她捡了片边缘泛黄的银杏叶,夹在设计稿里当素材,后来却找不到了。张廷硕当时蹲在地上翻了好久的落叶堆,说“肯定能找到”,最后手指被碎玻璃划了道小口,还是没找着。
“嗯。”他应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来,里面躺着片压得平整的银杏叶,边缘确实缺了个小小的角,“后来又去操场找了三次,总算找到了。”
兰梦绾的心忽然软得发疼。她接过铁盒,叶子的脉络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晰,像谁用细笔一笔笔描过。她想起他指尖的伤口,当时她拉着他去医务室,他却笑着说“这点小伤算什么”,眼里的光比碘伏还亮。
走到单元楼门口时,兰梦绾忽然想起什么,把奖杯往他怀里一塞:“帮我拿一下。”转身跑向老槐树,回来时手里攥着把新鲜的桂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给你。”她把桂花递过去,掌心被花茎的细刺扎得有点痒,“刚才你说要做桂花糖,这个新鲜。”
张廷硕接过去,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桂花,忽然笑了:“其实做桂花糖要等花完全开透,现在的还太嫩。”
“啊?”兰梦绾有点懊恼,“那我白摘了?”
“没有。”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小瓶,是平时装墨水的那种,小心翼翼地把桂花放进去,“可以泡成香薰,放书桌上,画图时闻着舒服。”
兰梦绾看着他拧瓶盖的动作,忽然觉得,他好像总能把她的“冒失”变成温柔的事。就像高中时她把咖啡洒在设计稿上,急得快哭了,他却笑着说“这样像加了层朦胧滤镜”,然后蹲在地上帮她一点点吸干墨迹,手指被咖啡染得发棕也不在意。
“对了,下周的公开课……”兰梦绾抱着奖杯往楼梯上走,“我真的可以去吗?”
“当然。”张廷硕跟在她身后,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我已经跟学姐打好招呼了,她会在后排留两个座位。设计系的老教授讲课很有意思,上次听他讲‘服装与记忆’,说每件衣服里都藏着穿它的人走过的路。”
兰梦绾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那条《桂月》,针脚里藏着三个月的熬夜、老槐树下的夜晚、邱婉莹举着的手电筒,还有张廷硕那句“你的画该被更多人看到”。原来真的像老教授说的那样,衣服会记得所有故事。
走到三楼时,兰梦绾停下脚步,转身把奖杯递给张廷硕:“你要不要……拿回去看看?”
奖杯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底座的花纹被她的手心捂得有点热。张廷硕愣了愣,伸手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被烫到似的同时缩回手,空气里忽然飘起点微妙的尴尬。
“明天给你送下来。”他抱着奖杯,指腹摩挲着底座的花纹,“我妈要是问起,就说……是帮同学拿的。”
兰梦绾笑了。他还是老样子,明明想做什么,却总爱找个笨拙的借口。就像高中时他给她带早餐,总说“我妈多做了一份”;帮她整理画具,说“顺手的事”。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兰梦绾轻手轻脚地换鞋,却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个相框——是她小时候的照片,扎着羊角辫,举着蜡笔画的裙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回来了?”妈妈抬头看她,眼里的红血丝像没擦干净的墨,“奖杯呢?”
兰梦绾把奖杯递过去,妈妈接过来时,手指有点抖,指尖划过“金奖”两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忽然叹了口气:“以前总觉得你画画是瞎胡闹……原来你是真的喜欢。”
兰梦绾忽然想起张阿姨说的“喜欢不能当饭吃”,鼻子一酸,走过去蹲在妈妈脚边:“妈,以后我会让设计变成能当饭吃的事。”
妈妈摸着她的头发,掌心的温度带着点粗糙的暖意:“明天我去给你买块新画板,上次那个都磨破边了。”
兰梦绾没说话,只是往妈妈怀里靠了靠。客厅的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晃啊晃,她好像看见楼下的石凳旁,张廷硕正举着那个装桂花的小瓶,对着月光看,瓶盖反射的光点在墙上跳来跳去,像只笨拙的萤火虫。
接下来的日子,兰梦绾的生活被高考复习和设计填满。每天清晨她去画室练速写,傍晚抱着习题册去自习室,张廷硕总会在晚自习前发来消息,有时是“第三道数学题用辅助线更快”,有时是“设计系的学姐说丝绸要先用盐水泡”,后面总跟着个小兔子表情包。
周末去A大听公开课那天,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兰梦绾穿着米色毛衣,把银杏叶胸针别在领口,站在A大校门口时,手心有点冒汗。张廷硕从里面跑出来接她,灰色卫衣外面套了件黑色外套,手里拿着把折叠伞:“怕下雨,提前借的。”
设计系的教学楼爬满了常春藤,公开课教室在三楼,后排果然留着两个座位。兰梦绾坐下时,发现桌肚里放着本笔记本,封面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鱼尾裙,旁边写着“听课笔记专用”,字迹是张廷硕的。
老教授讲的是“自然元素在设计中的运用”,讲到桂花时,兰梦绾忽然被点名:“那位同学,你觉得桂花的香气该怎么用线条表达?”
她愣了愣,张廷硕在旁边用笔杆戳了戳她的笔记本,上面写着“波浪线,像被风吹散的形状”。兰梦绾抬头回答时,老教授赞许地点点头:“很有灵气,看来是真的观察过。”
下课后,他们在教学楼外的银杏道上散步。叶子已经黄透了,踩上去像踩碎了阳光。张廷硕忽然指着不远处的设计系展厅:“进去看看?里面有去年的毕业作品。”
展厅里很安静,玻璃柜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服装模型。兰梦绾在一件用芦苇编织的风衣前停住脚步,标签上写着“灵感来自故乡的河岸”。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桂月》,原来真的有很多人,在用针线缝补记忆里的碎片。
“你看这个。”张廷硕拉着她走到另一个展柜前,里面是件男士西装,袖口绣着细小的桂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极了高二手工课上他绣的书签。标签上写着“送给总爱偷藏我画稿的女孩”。
兰梦绾的脸腾地红了。她转头看张廷硕,他正低头看着那件西装,耳尖红得像被枫叶染过。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发顶,镀了层浅浅的金,像高中时他站在篮球场边,被夕阳晒得发亮的样子。
“等你毕业……”兰梦绾的声音有点轻,“我也给你设计件西装,绣满桂花的那种。”
“好啊。”他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展厅的射灯还亮,“还要在口袋里缝个小口袋,放你画的小纸条。”
高中时她总爱写小纸条给他,有时是解不出的数学题,有时是“今天的晚霞像你的卫衣颜色”,他都叠成小方块,放在校服口袋里,说“攒够一百张就换你一张设计稿”。后来她才发现,他的抽屉里有个铁盒,装满了那些泛黄的纸条。
离开A大时,真的下起了小雨。张廷硕撑开伞,把大半伞面都偏向她这边,自己的肩膀被淋得发潮。兰梦绾往他那边靠了靠,伞骨碰到一起,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颗被轻轻敲响的纽扣。
“下周末考加油。”他把她送到地铁站,雨丝落在他睫毛上,像挂了层细霜,“我帮你整理了设计系近三年的分数线,在你书包侧袋里。”
兰梦绾摸出那个信封,里面除了分数线,还有张A大的地图,设计系的位置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从地铁站出来,直走三百米就到”。她忽然想起他说的“走路只要三分钟”,原来他连这些都查好了。
地铁进站的提示音响起时,兰梦绾忽然踮起脚,把一枚小小的钥匙扣塞进他手里——是用
leftover
的牛仔布做的小鲸鱼,尾巴上缝了颗银线绣的星星,是她昨晚熬夜缝的。
“谢礼。”她转身跑进车厢,隔着玻璃朝他挥手,看见他把鲸鱼钥匙扣和那条鱼尾裙钥匙扣挂在一起,灰色的书包上,忽然就有了片小小的星河。
地铁启动时,兰梦绾摸出手机,点开和张廷硕的聊天框。最新的消息是他发的:“伞你留着,下次来A大还用得上。”后面跟着个举着伞的小兔子表情包,耳朵上还沾着片桂花。
车窗外的风景往后退,雨丝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线,像谁在车窗上绣了幅流动的画。兰梦绾看着手机里的小兔子,忽然觉得,那些曾经隔着河岸的等待,那些藏在针脚里的惦念,都在这个深秋的雨天里,慢慢酿成了甜。
就像老教授说的,好的设计会自己说话。而好的时光呢?大概就是有人愿意陪你,把零碎的日子,缝成一件永远穿不旧的衣裳。
她低头看着领口的银杏叶胸针,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好像能捂热整个冬天。口袋里的奖杯底座还留着淡淡的温度,像颗被小心收藏的星光,提醒着她——那些被人珍视的梦想,从来都不是孤单的。
雨还在下,桂花香却穿透雨幕,悄悄钻进车窗。兰梦绾想起张廷硕说的“明年秋天摘桂花做糖”,忽然开始期待起那个满是甜香的季节。或许那时,他们会坐在A大的银杏道上,分享一罐琥珀色的桂花糖,看落叶像蝴蝶一样,落在彼此的书页上。
而此刻,地铁正载着满车厢的期待,朝着有光的地方,慢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