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港市东区边缘,一栋老旧公寓楼的顶层阁楼。空间低矮而狭长,倾斜的屋顶挤压着视野。这里没有午后的宁静阳光,只有被厚厚窗帘隔绝的昏暗。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旧纸张的霉味,还有一种…信息过载的紧张气息。
这里是卢卡斯·莫雷诺的“信息堡垒”,也是他隔绝外界的蜗牛壳。
阁楼中央,一张巨大的、堆满了杂乱线缆和设备的桌子占据了主要空间。三台不同型号的显示器并排放置,屏幕的光映照着卢卡斯专注而略显苍白的脸。他戴着一副宽大的耳机,几乎完全遮住了耳朵,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微微皱起的眉头。他的手指在布满按钮和旋钮的几台无线电设备上快速而精准地移动着,如同钢琴家演奏复杂的乐章。墙面上钉满了密密麻麻的打印地图、频率列表、手写的笔记和潦草的时间轴。角落里,几个大功率的备用电池组正在充电,指示灯幽幽地亮着。
耳机里,原本熟悉的业余无线电频段——那些讨论天气、通联测试、分享笑话的日常闲聊——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彻底炸开了锅!无数个声音在同一个频率上嘶吼、尖叫、哭泣,信号相互干扰,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混乱刺耳的噪音风暴!
“…市中心!怪物!救命!它们到处都是!”
“…我在港湾购物中心!门被堵死了!它们要进来了!啊——!!”
“…有没有人!军队呢?!警察呢?!为什么没人管!”
“…不是人!它们打不死!打头!打头啊!”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呜呜…”
“…信号…干扰…滋滋…撑不住了…”
卢卡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回音。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手指稳健地调整着接收机的降噪滤波器和带宽。刺耳的噪音被过滤掉一部分,但那些绝望的呼喊和恐怖的描述更加清晰地传入耳中。他快速在键盘上敲击着,记录着关键信息:地点(港湾购物中心、诺瓦科技周边)、事件描述(“怪物”、“打不死”、“撕咬”)、求救来源。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在混乱的信息流中捕捉着有价值的碎片。
“诺瓦科技…”卢卡斯低声重复着几个呼救中反复出现的名字,眉头锁得更紧。他迅速切换到一个他利用某些“特殊”设备才接入的、极其微弱的城市交通监控网络节点。屏幕上的画面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市中心几个主要路口的实时监控画面,信号断断续续,布满雪花,但传递出的信息触目惊心:
港湾大道十字路口:车辆像被巨人随意丢弃的玩具,以各种角度连环相撞、挤压在一起,熊熊燃烧的烈焰吞噬了几辆轿车,浓烟滚滚。无数渺小的人影在火光和浓烟中奔逃、跌倒,又被后面更多动作僵硬、姿态扭曲的身影扑倒、淹没。一个监控探头正好捕捉到一个穿着西装、但半边脸血肉模糊的“人”扑倒了一个奔跑的女性,画面晃动,随即变黑。
诺瓦科技大厦正门:气派的玻璃幕墙被砸碎,门口一片狼藉。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身影,动作却像提线木偶,正围着一个倒地的身影撕扯着什么。更远处,能看到更多摇晃的、灰败的身影在街道上游荡。
另一条主干道:一辆侧翻的公交车旁,人群如同炸开的蚂蚁四散奔逃,几个明显不正常的“人”正以惊人的速度追逐着他们…
地狱!活生生的地狱!监控画面冰冷地印证了无线电里那些绝望的呼喊并非臆想!卢卡斯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摘下耳机,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胃液。他抓起旁边一瓶水,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必须知道更多!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源头是什么!
卢卡斯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耳机,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他放弃了混乱的民用频段,手指在设备上快速切换,调谐到一个极其隐秘、信号强度极弱、但使用了复杂加密的频段。这是他从一次偶然的监听中发现的,疑似与军方或高级安全机构有关。平时,这个频段如同死水,只有极其偶尔的测试信号。但现在…
耳机里不再是混乱的尖叫,而是冰冷的、经过高度压缩的、断断续续的加密语音。信号极其微弱,被强大的背景噪音干扰着,如同风中残烛。
“…源点确认…诺瓦科技…B7…高…Z级生物污染…泄露…”
“…扩散…速度…远超预期…气溶胶…通风系统…”
“…无法控制…重复…无法控制…执行‘熔断’协议…”
“…封锁新港市…所有出入口…陆路…空域…港口…即刻生效…”
“…撤离…核心区域…放弃…外围…”
“…重复…熔断…执行…祝好运…”
断断续续的关键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卢卡斯的心脏!
诺瓦科技!B7!泄露!Z级生物污染!熔断协议!封锁城市!放弃外围!
所有的碎片瞬间被拼凑起来!市中心那地狱般的景象,那些打不死的“怪物”,源头就在诺瓦科技!一场最高等级的生物灾难!而官方的应对…是彻底的封锁!放弃!他们被抛弃了!这座城市,成了巨大的隔离区,一个等待被病毒吞噬的囚笼!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卢卡斯。封锁…这意味着不会有救援,不会有支援。这座城市里还活着的人,只能靠自己在这片炼狱中挣扎求生!
就在这时,另一个微弱的、非官方的信号顽强地穿透了加密频段的干扰,闯入了卢卡斯的耳机。那是一个清晰但充满惊恐的男性声音,背景里是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和混乱的呼喊:
“…求救!求救!这里是…地铁深层维修通道…Delta-7段!我们被困住了!有东西…有东西在撞门!很多!我们…我们撑不了多久!重复!这里是地铁维修通道Delta-7段!请求支援!任何听到的人!位置…位置在中央枢纽下方…坐标…”
信号突然被一阵强烈的、如同刮擦金属板的刺耳噪音淹没,随后彻底消失。
地铁维修通道!卢卡斯精神一振!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他迅速记下坐标和关键信息:中央枢纽下方,Delta-7段。那里!深埋地下!远离混乱的地表!坚固的管道系统!这可能是混乱中一条隐秘的生路!一个天然的避难所!
他立刻将这个信息标记在墙面的城市地图上,用红笔重重圈出中央枢纽的位置,并标注“Delta-7
-
求救信号源”。这可能是这座城市里,除了被放弃的官方设施外,唯一已知的、有明确位置和结构优势的潜在避难点了!
卢卡斯没有停下。他迅速将刚才监听到的所有关键信息——混乱的求救、监控画面描述、军方“熔断”协议的核心内容(封锁、放弃)、以及最重要的地铁维修通道求救信号源位置——用最简洁、最清晰的语言整理出来。他切换到一个公共紧急广播频率(虽然知道干扰严重,接收者渺茫),将整理好的信息,连同最基本的生存建议(远离噪音、封闭门窗、攻击头部/脊柱),对着麦克风,用尽可能平稳但语速飞快的语调开始广播:
“注意!所有能听到的人!这里是…无线电监听者。市中心爆发源点为诺瓦科技B7区的Z级生物污染泄露!感染者具有高度攻击性,无痛觉,疑似头部或脊柱为弱点!官方已启动‘熔断’协议!封锁新港市所有出入口!无外部救援!重复!无外部救援!寻找坚固掩体!保持绝对安静!感染者对声音极度敏感!另:中央枢纽地铁深层维修通道Delta-7段有幸存者发出求救信号!该位置可能具备避难条件!坐标…”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关键信息,声音在小小的阁楼里回荡。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听到,听到了又能相信多少。但他必须做点什么!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就在他全神贯注广播时——
“砰!哗啦——!”
一声沉闷的巨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阁楼的地板,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女性尖叫!
“啊——!救命!别过来!啊!!!”
尖叫声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就被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漉漉的撕扯和咀嚼声所取代!
卢卡斯的声音戛然而止!广播中断!他猛地摘下耳机,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楼下!他家楼下!声音是从他正下方的公寓传来的!是邻居张太太!
病毒…已经蔓延到这里了!比他预想的快得多!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耳机里残留的混乱电波声和楼下那恐怖的咀嚼声交织在一起,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
不!不能待在这里了!阁楼不再是堡垒,而是悬在食人鱼池上方的鸟笼!一旦那些东西破开张太太家的门,发现楼梯,或者被楼上的灯光、声音吸引…
卢卡斯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恐惧而有些僵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快速扫视着他的“信息堡垒”。生存!现在最重要的是生存!
他像一台精密机器般开始行动:
销毁核心:
他冲到电脑前,毫不犹豫地启动了硬盘物理销毁程序(一个他早就准备好的小装置),刺耳的钻头摩擦声响起。同时,他抓起桌面上那些标注了敏感接入点和监听记录的手写笔记和打印文件,塞进桌边一个金属垃圾桶里,倒入助燃剂,点燃!火焰瞬间腾起,吞噬着那些可能暴露他身份和技能的秘密。
装备选择:
他拖出一个结实的登山背包(早就准备好的BOB,即Bug
Out
Bag)。核心装备迅速装入:
通讯:
最轻便、续航最强的便携式宽频段数字对讲机(带备用电池)、小型但灵敏的信号扫描仪、备用耳机。
生存:
高热量能量棒、几瓶水、小型净水器、急救包(包含止血带、消毒剂、抗生素)、多功能生存刀。
防护/工具:
防割手套、N95口罩(多个)、备用眼镜、强光手电(带爆闪功能)及备用电池、一根沉重的合金撬棍(兼具武器和工具功能)。
特殊:
两个巴掌大小的、带有开关的金属小盒子——这是他自制的声光干扰器原型。一个能发出刺耳到足以干扰甚至伤害生物听觉的高频噪音,另一个能瞬间爆发出致盲级别的强光脉冲。效果未经实战检验,但此刻是他能想到的、对付未知威胁的底牌之一。
信息备份:
他将标注了地铁Delta-7通道位置和坐标的城市地图(塑封防水)小心折好,塞进背包最内侧口袋。这是唯一的希望灯塔。
监听终端:
他快速将最后监听记录(包括军方加密频段片段和公共求救)导入一个加密U盘,拔下,塞进贴身口袋。
整个过程在几分钟内完成。阁楼里弥漫着硬盘被破坏的焦糊味和纸张燃烧的烟雾。楼下的咀嚼声似乎停止了,但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拖沓的脚步声开始在楼道里响起…越来越近…伴随着那种低沉、粘腻的“嗬嗬”声…
卢卡斯背上沉重的背包,握紧冰冷的撬棍,手心全是冷汗。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他无数日夜、记录着城市脉搏的“信息堡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不舍。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决绝。
生存不再是接收信息,而是带着信息活下去!地铁通道!那是唯一的目标!
他轻轻拉开阁楼的门,老旧的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屏住呼吸,侧身闪出,动作轻如狸猫。
楼梯间一片昏暗,只有下方楼梯转角处一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在微弱地闪烁。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脚步声…就在楼下…很近!
卢卡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撬棍,悄无声息地向下挪动,每一步都踩在楼梯的最边缘,避免发出任何声响。他探出头,向下方的楼梯平台望去。
惨白闪烁的灯光下,一个扭曲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僵硬地站在邻居张太太家敞开的、布满血手印的门前。那身影穿着熟悉的碎花睡衣——是张太太。但此刻,她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灰败的皮肤上布满暗青色的血管纹路,睡衣前襟被撕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胸膛。她似乎被楼梯间的声音吸引了,正缓慢地、僵硬地转过身来…
当她的脸完全转过来时,卢卡斯看到了那双眼睛。空洞、浑浊,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只剩下如同深渊般无尽的、对血肉的原始渴望。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和细碎的…肉屑。
那空洞而饥渴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楼梯上方阴影中的卢卡斯!
“嗬…嗬…”
非人的嘶吼从张太太——哦,不,应该是从占据了她躯壳的怪物——喉咙里挤出,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卢卡斯浑身汗毛倒竖!他最后的庇护所,彻底暴露了!阁楼上的眼睛,此刻必须直面地狱的凝视!逃亡,在死亡阴影的追逐下,正式开始!他握紧撬棍,眼神冰冷地迎向那双非人的眼睛,身体微微下沉,摆出了战斗的姿态。通往地下通道的路,每一步都将踏在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