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镇祟录 > 第4章
巷子里的死寂被一种更深沉的沉默所取代。
顾七安心中那股冰冷的兴奋,像一簇幽蓝的火焰,在他理智的废墟上静静燃烧。他没有再回头看阿梨,甚至没有再和她说话。一个字都没有。
他只是迈开步子,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折返,步伐比之前快了近一倍。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算盘,疯狂计算着得失与风险。
阿梨。一个人形兵器。一个能让祟人自行崩溃的“领域”。
这个认知彻底颠覆了他对末世生存法则的理解。食物、水、武器、安全的庇护所……这些固然重要,但在此刻,它们的重要性都被无限降低了。
拥有阿梨,就等于拥有了一切。
不,比拥有一切更重要。拥有她,就等于拥有了制定新规则的资格。
这个念头让他的血液都有些发烫。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跟在身后的小女孩的手腕。
阿梨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惊雷劈中的小兽。
手腕很细,皮包骨头,在他微凉的掌心里,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她的皮肤滚烫,细微的颤抖从手腕处传来,沿着他的手臂,一直传到他的心里。
顾七安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抓得太用力了。
但他没有松开。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力度,从“抓捕”变成了不容挣脱的“牵引”。他不能让她再像刚才那样,因为恐惧而脱离自己的掌控范围。
【顾七安视角】
他能感觉到她的恐惧,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实质性的恐惧。
蠢。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她。
刚才的试探太粗暴了。直接把她推向一个祟人,就像一个铁匠拿着绝世神兵去砸石头,只为听个响。愚蠢至极。
这件“兵器”是有意识的,是会恐惧的,是会……反抗的。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
一种更安全、更高效,也更能让她“合作”的方式。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断壁残垣。这座死城里,除了祟人,还有其他幸存者。还有那些追捕阿梨的、身穿制式铠甲的靖夜司。
他们都知道阿梨的“特别”吗?
不,未必。靖夜司的人或许只知道她身怀“异香”,认为是什么克制妖邪的宝贝。他们不懂,他们只是莽夫。
但那种贪婪的眼神不会错。
一旦阿梨的真正价值暴露……他顾七安,一个毫无根基的贱籍仵作,会立刻成为所有势力的众矢之的。
他会被撕成碎片。
而阿梨,这件“至宝”,会被关进更坚固的笼子,被那些大人物们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他绝不允许。
不是出于什么圣人般的善心,而是出于一个发现者对所有物的本能独占欲。
这是他的。
他发现的。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绝对安全、与世隔绝,能让他慢慢研究、慢慢……“调试”这件兵器的地方。
一个念头从脑海深处浮现。
那个地方。恩师提过的,藏书阁。
王朝末年,文风败落,位于城中最偏僻角落的皇家藏书阁早已无人问津,守卫形同虚设。那里,有全天下最丰富的典籍。有地理、有机关、有炼金术、有草药学……有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知识。
更重要的是,那里结构复杂,易守难攻,还有数条连恩师都记不清的暗道。
完美的实验室。
完美的……囚笼。
他拉着阿梨,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七拐八绕,专门挑那些堆满杂物、连祟人都不屑于游荡的窄缝穿行。
【阿梨视角】
他的手掌,像一个冰冷的铁钳。
没有温度,只有力量。
阿梨低着头,只能看见他沾满灰尘的裤脚和快步移动的脚。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背影,她怕一抬头,就会对上那双让她从骨子里发冷的眼睛。
他变了。
就在刚刚,那个怪物自己弄断腿骨之后,他就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虽然沉默、但会分给她半块饼子的男人了。
他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那些穿着锦衣,浑身散发着药味的人。他们也曾这样抓住她的手,用一种看稀世药材的眼神看着她,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血脉纯净……”
“完美的容器……”
“不愧是‘祟母’的血裔……”
然后,就是冰冷的针管和刀子。
这个男人,也会用刀子划开她的皮肤吗?
她不敢想。
逃?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逃到哪里去?
外面是吃人的怪物,是比怪物更可怕的人。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躲藏了。
跟着他,或许还能活。
离开他,她会立刻死在某个肮脏的角落里,被祟人撕碎,或者被那些“饲祟者”抓回去。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过选择。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
天色将晚,残阳如血,给这座死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边。
顾七安带着阿梨,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建筑前。
建筑的牌匾早已腐朽,只能依稀辨认出“文渊阁”三个字。这里就是烬都的皇家藏书阁。
顾七安没有走正门。他领着阿梨绕到建筑的后方,在一处不起眼的假山石堆里摸索了片刻,搬开一块松动的石头,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一股混合着书卷腐朽气味和尘土的凉风从洞里吹出。
“进去。”
他的声音嘶哑,不带任何情绪。
阿梨犹豫了一下,但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她别无选择。她被半推半搡地塞进了洞口。
洞内是一条狭窄的石阶,盘旋向下,通往未知的黑暗。
顾七安紧随其后,在进入洞口后,又熟练地将那块石头推回原位。
“轰隆。”
最后一点光线被隔绝。世界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死寂。
阿梨的呼吸一滞,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双冰冷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别怕。”
还是那个嘶哑的声音,但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丝……安抚?
“跟着我走,三十三阶,不要走错。”
说完,那双手便离开了她的肩膀。紧接着,她听到了他走下台阶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清晰可辨,像是在给她引路。
黑暗中,这单调的脚步声,竟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阿梨咬着牙,凭着记忆,跟上了那个声音。
一,二,三……
当她数到第三十三下时,脚下触及了平地。
“擦。”
火镰划动的声音响起,一簇橘黄色的火苗亮起,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顾七安点燃了墙壁上一盏积满灰尘的油灯。
光芒扩散开来,照亮了他们所处的空间。
这里是一间宽敞的地下石室,四周是高不见顶的书架,上面堆满了落灰的卷宗和书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那是书卷、尘埃和时光混合的味道。
这里很安全。
没有风,没有祟人的嘶吼,只有书本的沉默。
阿梨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
而顾七安,则像回到了自己领地的狼王。
他没有理会阿梨,径直走到一个书架前,抽出几卷厚重的图册,在地上铺开。那是烬都的……全舆图,甚至包括地下水道和各种密道的分布。
他需要重新规划。
规划一条最安全的巡逻路线,一条最高效的物资搜集路线。
最重要的是,规划一个……实验流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跳动的烛火,落在蜷缩在角落里的阿梨身上。
她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抱着膝盖,眼神警惕又无助。
顾七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一个好的操作,在解剖前,一定会先彻底清理自己的工具,确保它们处于最佳状态。
他现在也需要“清理”他的工具。
清除她的恐惧,抹掉她的戒备,让她变得……顺从,听话。
他站起身,从自己那破旧的行囊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他走到阿梨面前,蹲下身。
阿梨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呼吸都停滞了。
顾七an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了油纸包,里面是一块干硬的麦饼。这是他仅剩的食物。
他将麦饼掰成两半,将稍大的那一半,递到了阿梨面前。
阿梨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半块饼,又抬头看看顾七安。
烛光下,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那双总是锐利得像刀子一样的眼睛,此刻似乎也柔和了一些。
他要做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吃吧。”顾七安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吃饱了,才有力气。”
才有力气……做什么?
阿梨不敢去想后半句话。她只是被饥饿驱使着,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半块饼。
饼很硬,硌得牙疼,还带着一股陈腐的味道。可当食物下肚,一股暖意升腾起来时,阿梨那颗被冰封的心,似乎也融化了一个小角。
或许……他没有那么坏?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听见顾七安又开口了。
“你叫阿梨?”
“嗯。”她小声回应,不敢看他。
“谁给你取的名字?”
“……不记得了。”
“你一直一个人?”
“……嗯。”
“那些抓你的人,是什么人?”
阿梨的身体又开始发抖。她手里的饼掉在了地上。
来了。
问题还是来了。
顾七安盯着她,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他看到她的瞳孔在收缩,嘴唇失去了血色,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他在《镇祟录》里读到过。恩师批注,人在极度恐惧或回忆起巨大创伤时,身体会优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这是无法伪装的。
看来,那些人的确是她的梦魇。
他没有再逼问。
逼问没有用。一个好的仵作,会从尸体上寻找答案,而不是质问它为何而死。
对现在的他来说,阿梨就是一个活着的、会说话的、但核心逻辑已经损坏的“证物”。他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
他站起身,重新走回舆图前。
“把饼吃了。休息一下。”
他丢下这句话,便不再理她。
石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油灯里的灯芯,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阿梨看着他的背影,高大,沉默,像一座山。
她捡起地上的饼,拍了拍灰,小口小口地啃着。
她看不懂这个男人。
他时而像要吃人的野兽,时而又像……一个怪异的保护者。
他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
接下来的两天,顾七安彻底展现了他那近乎变态的行动力。
他将藏书阁的地下部分彻底清查了一遍,找到了另外两个被堵死的出口,并重新做了伪装。他利用阁楼里废弃的木料和铁器,在唯一的通道口设置了几个简陋但致命的绊索和翻板陷阱。
他还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一口被封存的古井,井水甘甜清冽,尚未被污染。
生存最基本的水源问题,解决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着手自己的“研究”。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粗暴地对待阿梨。他不问她的过去,也不提那些祟人。
他只是……教她。
“这是止血草,碾碎了敷在伤口上,有奇效。”
他将一株干枯的草药放在阿梨面前,用随身的小刀,仔细地剖开草药的根茎,让她看里面的纹路。
“这是雄黄,祟人厌恶它的气味。但不能多用,有毒。”
“盐。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能净化水源,能保存食物,还能补充我们流失的力气。”
阿梨从最初的惶恐,到后来的茫然,再到慢慢地……开始记下他说的话。
他教她辨认草药,教她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打绳结,教她如何从一本破旧的书里,找到关于星象和方位的记载。
他教她的,都是能让她活下去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新奇。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些。那些“饲祟者”只会教她如何“听话”,如何“配合”。
而顾七安,他像一个严苛的老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将那些冰冷的、却无比有用的知识,一点点塞进她的脑子。
在这个过程中,阿梨对他的恐惧,在不知不觉中消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是依赖,是好奇,还有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崇拜。
这个男人,好像什么都懂。
【顾七安视角】
他当然不是在做慈善。
教她,是为了让她有用。
一个合格的助手,远比一个只会尖叫的拖油瓶价值更高。当他外出搜集物资时,需要留守在基地的人,能处理一些基本状况。
更深层的原因是,他需要麻痹她。
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指令。让她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更好地活下去。
只有这样,当他进行下一步“实验”时,她的反抗才会降到最低。
时机差不多了。
这天下午,顾七安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回来。
他带回来的不只是食物,还有一个用厚布包裹的、不断蠕动的罐子。
他将罐子放在石室中央的石桌上,然后看向阿梨。
“过来。”
阿梨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到那个罐子,虽然被包裹着,但她能“感觉”到里面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是祟。
“七安哥……”她的声音带着颤音。
“过来。”顾七安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阿梨慢慢地挪了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顾七安解开了罐子上的厚布,露出了一个密封的陶罐。他没有打开罐子,只是将它推到阿梨面前。
“你有什么感觉?”
“……恶心。”
“还有呢?”
“头晕……想吐……”
“罐子里的东西,是不是很‘怕’你?”
阿梨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他。
他怎么会知道?
顾七安的眼睛亮得吓人,他死死盯着阿梨的脸,像一个终于等到结果的赌徒。
“看来是真的。”
他从怀里掏出恩师留下的那本《镇祟录》,翻到空白的一页,用炭笔飞快地记录着。
“被动压制。范围未知,强度未知。对低等祟有精神层面冲击,引发恐惧、痛苦等反应。压制源……疑似为目标(阿梨)的生命场或某种体外辐射。”
他一边写,一边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阿梨看着他那副狂热的样子,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瞬间崩塌。
原来,他前面做的一切,都是铺垫。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他不是在教她求生,他是在研究她。就像那些“饲祟者”一样,把她当成一个物件,一个……怪物。
冰冷的绝望,再次将她吞噬。
顾七安记录完毕,抬头看到阿梨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空洞的眼神。
他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操之过急。
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安全氛围”,被自己亲手打破了。
他正想说点什么来补救,阿梨却突然有了动作。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伸出手,慢慢地、坚定地,将那个密封的陶罐,推向了顾七安。
然后,她抬起头,用一种顾七安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哀求与决绝的眼神看着他。
“七安哥。”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刺进顾七安的耳朵。
“你是不是……也想要我的血?”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句轻飘飘的问话,却比外面呼啸的寒风更刺骨。它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扎进了顾七安伪装的最深处,刺破了他冷静、理智、一切尽在掌握的表象。
“想要我的血?”
这五个字,像一个诅咒,将他瞬间打回了原形。不再是那个能解决“怨伶”的七安先生,也不是那个带着她求生的依靠,而是一个与“饲祟者”别无二致的、眼神贪婪的怪物。
顾七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脑中飞速闪过无数种说辞,但每一种都苍白无力,像是为自己的冷酷行径披上一层虚伪的外衣。
说“不”?
太假了。他刚刚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他对她“特殊性”的渴求。
解释说“这是为了研究”?
更糟。那只会坐实他把她当成研究材料的指控。
他看着阿梨的眼睛。那双总是像小鹿般怯懦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那是一种已经预见了答案,只是在等待宣判的绝望。
她不是在提问。
她是在确认。确认自己再一次被当成了“物件”。
顾七安猛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慌乱和懊悔已经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决绝的东西取代。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做了一个让阿梨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陶罐的盖子边缘,用力一掀!
“吱——”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后,罐口被打开了。
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的腥臭混合着腐败气息的“祟气”,猛地从罐子里喷涌而出。
阿梨的身体本能地后仰,胃里翻江倒海。
罐子里,一只形状像剥了皮的田鼠、浑身长满扭曲肉芽的“游祟”,正蜷缩在底部。它没有眼睛,整个头部只有一个不断张合的口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无声的嘶鸣。
它在颤抖。
剧烈地颤抖。
它感受到了阿梨的存在,那种源于生命层级的压制让它痛苦万分,它疯狂地用脑袋撞击着陶罐内壁,发出“砰、砰”的闷响,仿佛在乞求速死。
顾七安死死盯着那只“游祟”,声音沙哑而急促。
“看着它。它怕你,非常怕你。”
“那些把你关起来的人,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他们是不是告诉你,你的血是解药,是宝贝?”
阿梨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那些人确实是这么说的。他们称她为“圣女”,却用牲畜的方式对待她。每次取血,都是一场噩梦。
“他们错了。”顾七安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忽然从腰间的工具包里,抽出了一把薄如柳叶的手术刀。
刀锋在昏暗的火光下,闪过一道森冷的寒芒。
阿梨的心跳骤停。
他要做什么?
她看到顾七安抬起了他的左手,手腕内侧的皮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没有丝毫犹豫,他手起刀落。
嗤。
一道血线,瞬间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迅速汇成一滴,然后沿着他的皮肤滑落。
阿梨瞳孔猛缩,下意识地想尖叫,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了。
顾七安没有看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只“游祟”身上。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腕凑到陶罐的上方。
一滴。
两滴。
鲜血滴落在“游祟”的身边。
那只原本因为恐惧而疯狂自残的怪物,在闻到血腥味后,动作猛地一滞。它扭动着身体,口器朝着血滴的方向探去,发出了贪婪的嘶嘶声。
它的恐惧还在,但对血肉的渴望,同样是它的本能。
它变得焦躁、困惑、在两种本能之间痛苦地撕扯。
“看到了吗?”
顾七安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的血,对它来说,只是食物。和猪血、羊血,没什么不同。只会让它更兴奋,更想扑上来咬我一口。”
说完,他将流血的手腕猛地收回,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
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抓住了阿梨的手。
她的手冰冷、僵硬,像一块石头。
“别怕。”
顾七安拉着她的手,缓缓地、坚定地,移向那个敞口的陶罐。
阿梨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自己的靠近,罐子里那只“游祟”的痛苦和恐惧正在呈几何倍数增长。
那不再是嘶鸣,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哀嚎。
当她的手悬停在罐口上方一寸时,“砰”的一声闷响,那只“游祟”竟因为极度的恐惧,整个身体爆裂开来,化作一滩腥臭的脓水。
死了。
被活活“吓”死了。
石室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顾七安松开了阿梨的手,从怀里扯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随意地包扎住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血,很快浸透了布条。
他终于抬起头,正视着阿梨那双写满震惊和迷茫的眼睛。
“现在,你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每一个字都像凿子,凿进阿梨的脑海。
“他们在骗你。所有人都错了。”
“真正让祟物恐惧的,从来就不是你的血。”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阿梨的心口。
“而是你。是你这个人。是你的存在,你的气息,你的……生命本身。”
“我研究你,不是想从你身上‘取’走什么。我是想搞清楚,你到底是什么。”
顾七安拿起桌上那本摊开的《镇祟录》,这一次,他没有避讳阿梨,而是将写满字迹的一页直接推到她面前。
上面是他用炭笔画的人体经络图,旁边标注着各种晦涩的猜想。
“‘生命场辐射压制’……‘精神波长干扰’……‘祟气中和效应’……”
阿梨一个词也看不懂。
但她看得懂顾七安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依然有狂热,有执着。但那狂热的背后,不再是她所恐惧的、对“材料”的贪婪,而是一种……对未知真理的、近乎疯狂的探求。
他不是把她当成“药”。
他是把她当成一个前所未见的“谜题”。
冰封的绝望,裂开了一道缝隙。
阿梨看着他手腕上那道刺眼的伤口,又看看桌上那滩污秽的脓水,最后,目光落回到顾七安的脸上。
她的嘴唇翕动了许久,才终于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
“为……为什么……要割自己?”
顾七安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狼狈。
“因为,我刚刚的样子,一定很像个混蛋。”
“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要你你亲眼看到,血,是没用的。至少,我的血是没用的。”
他的话,笨拙、生硬,没有一丝温柔。
却比任何安慰,都更能撼动阿梨的心。
她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仿佛要将这些日子里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一并宣泄出来。
顾七安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
他习惯解剖尸体,分析数据,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个哭泣的女孩。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默默地将火把拨得更亮一些,让这间冰冷的石室,能多一丝暖意。
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叽——!!!”
一声极其尖锐、不似人间能发出的声音,猛地从藏书阁的某个角落传来!
这声音充满了恶意和怨毒,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两人的耳膜。
顾七安脸色剧变。
糟了!
他只顾着进行实验和安抚阿梨,却忽略了一件最致命的事!
那只被吓爆的“游祟”,在临死前发出的恐惧哀嚎,虽然人耳听不见,但在“祟”的世界里,却像黑夜中的烽火一样醒目!
这是最低等生物的求救信号,也是……向更高级捕食者暴露坐标的死亡信号!
“快!把火熄掉!”顾七安低吼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用脚踩灭了石室中央的火把。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但他知道,晚了。
某种东西,已经被吸引过来了。
一种比“游祟”危险百倍的东西。
“阿梨,躲到书架后面,别出声!”顾七安压低声音,从墙角抄起一把之前打造的、顶端绑着锋利骨刺的长矛。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双眼死死盯着石室唯一的入口。
黑暗中,阿梨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她虽然害怕,却没有乱动,而是听话地缩进了一排厚重书架的阴影里。
顾七安屏住呼吸,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外界的任何一丝动静。
脚步声。
没有脚步声。
那东西的移动,是无声的。
只有一种……液体在地面上缓缓流淌、蔓延的“沙沙”声。
以及一股……混杂着墨汁和陈腐尸体的、诡异的“香气”。
顾七安的心沉了下去。
墨裔。
是《镇祟录》中记载的、由古代文人画师所化的高阶祟人。
它们能分泌墨汁般的液体,在阴影中潜行,甚至能模拟出物体的形态进行伪装。智慧极高,是天生的刺客。
麻烦大了。
对付“游祟”,他有十种方法。对付“骨吏”,他能利用地形。可对付这种能思考、会伪装的怪物,他之前所有的经验,都可能失效。
“沙……沙……”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一团比周围的黑暗更加深邃、更加粘稠的“影子”,从入口处,缓缓地“流”了进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摊活着的石油,在地面上无声地铺展。
顾七安握着长矛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不敢动。
在绝对的黑暗中,任何动作都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他只能赌,赌这只“墨裔”的目标不是他们,只是被那只“游祟”的死亡哀嚎吸引过来,巡视一圈就会离开。
然而,那团蠕动的黑暗,在流淌到石室中央,嗅了嗅那滩“游祟”的残骸后,竟猛地停住了。
然后,它开始变形。
黑色的液体向上涌动、汇聚,逐渐拉伸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一个瘦高的、穿着古代儒生长袍的轮廓。
连五官的凹陷,都模拟得惟妙惟肖。
“墨裔”缓缓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眶,精准地锁定了顾七安藏身的方向。
它发现他了!
不。
顾七安心中警铃大作。
不对劲!
墨裔的感知能力虽然强,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不可能这么快就锁定自己。除非……
他猛地转头,看向阿梨藏身的方向。
它真正的目标,是阿梨!
它不是被“游祟”的死亡吸引来的。
它是被阿梨身上那股能让“游祟”恐惧到自爆的“生命场”吸引来的!
对于低等的“游祟”,阿梨是剧毒。
但对于这只更高等、更具智慧的“墨裔”来说,阿梨那与众不同的生命特质,就像是黑夜里最甜美、最诱人的无上珍馐!
“找到……你了……”
一个干涩、扭曲,仿佛用砂纸摩擦朽木发出的声音,从那“墨人”的口中响起。
下一秒,它动了!
不是跑,不是跳。
它整个身体“哗”地一下散开,化作数十道黑色的墨线,如同一群嗜血的毒蛇,从四面八方,朝着阿梨藏身的书架激射而去!
“阿梨!”
顾七安目眦欲裂,想也不想,整个人从阴影中爆射而出,手中长矛如毒龙出洞,直刺向那团散开的墨线最密集的核心。
他必须拦住它!
然而,他的长矛,却刺了个空。
那些墨线仿佛没有实体,轻易地穿过了矛尖,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物理攻击,无效?!
顾七安脑中一片冰凉。
完了。
眼看那些致命的墨线就要将书架后的阿梨彻底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梨做了一个让顾七安和那只“墨裔”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逃跑。
或许是顾七安刚才那番“自残明志”的举动,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勇气”的种子。
或许是她终于明白,自己的特殊,并非只是招来灾祸的诅咒。
她从书架后猛地站了出来,张开双臂,像一只护着雏鸟的母鸟,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那数十道激射而来的墨线面前。
她的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决绝,以及一丝……好奇的光。
她也想知道。
她也想亲眼看看。
她这个让祟物恐惧的“存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来啊!”
女孩清脆的声音,第一次在这末世的废墟中,发出了不屈的呐喊。滋啦——!
刺耳的声响并非来自女孩,而是来自那些墨线!
它们触碰到阿梨肌肤的刹那,仿佛碰上了烧红的烙铁,尖端瞬间碳化、崩碎,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那团蠕动的黑暗核心炸开,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与剧痛。
那个儒生长袍的轮廓瞬间崩解,化作一滩混乱的墨汁在地上疯狂翻滚、抽搐,拼命想收回那些已经“中毒”的触须。
顾七安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预想了无数种结局,唯独没有这一种。
那不是净化,也不是克制。
那是一种……湮灭!阿梨的生命场,对这只墨裔而言,是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剧毒!
墨裔重聚成一团,狼狈不堪地撞向石室的墙壁,仓皇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