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
仅仅六个字,却好似利剑出鞘,一股冰冷刺骨的锋锐之气,透过纸张,扑面而来。
陈大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场景瞬间变幻。
从灯火通明的至公堂拉到了一座孤寂的营帐中。
眼前,摇曳的油灯下,一个鬓发微霜的将军,醉眼朦胧下,一遍遍擦拭着自己心爱的佩剑。
剑身之上映出将军略带疲惫的脸,可眼中却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看到这一幕,陈大人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一行行字迹,继续在他眼中展开。
“梦回吹角连营。”
呜!
营帐外,一声苍凉悠远的号角声响起。
下一刻,场景继续变幻。
无边无际、连绵不绝的军营,旌旗如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这一次,陈大人不再是旁观者。
他成了这军营中的一员,一个满身征尘的老卒,正靠在斑驳城墙上,和其他老兵一般等候命令。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下一刻,场景再变。
冲天篝火燃起,驱散了边关苦寒。
大块的烤肉在火上滋滋作响,浓郁的香气混杂着烈酒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豪迈的塞外之音奏响,雄浑激昂,士卒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放声高歌。
陈大人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轰然上涌,恨不得立刻提枪上马,与袍泽们一同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这便是战场,这便是沙场豪情。
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种酣畅淋漓的氛围之中,直到了最后一句,映入眼眶。
“可怜白发生!”
轰。
闷雷在陈大人脑中炸响。
所有的豪情壮志,所有的金戈铁马,都在这五个字面前,轰然崩塌。
一种英雄末路,壮志未酬的无尽悲凉从陈大人心底涌起。
这是一种明知此去无回,却依旧执剑前行的决绝。
更是读书人以身殉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千古风骨。
陈大人手里的试卷,飘然落地。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立在原地,双目失神,久久不能言语。
心神,还完全沉浸在方才那首《破阵子》所营造出的惨烈悲壮之中。
不远处的案桌前,主考官吴连深正一丝不苟地核对着誊抄好的考卷,确保没有错漏。
检查完最后一份考卷后,吴连深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酸涩的眼,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做完了这些后,吴连深一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呆若木鸡的陈大人。
吴连深有些疑惑。
陈大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怎么会这么久?
难不成,是被那些学子胡编乱造的歪诗给气傻了?
不能够啊。
之前也看了两份废卷,显然是有了心理准备的。
吴连深心中不解,但也没多想。
他拿起誊抄好的四十份优等考卷,走到陈大人面前。
“陈大人,考卷已经”
话未说完,原本如同木雕泥塑的陈大人,突然浑身一震,像是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转过头,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死死地抓住吴连深的胳膊,满脸激动。
“明珠蒙尘!”
“明珠蒙尘啊!”
“此等足以鸣州的战诗词,你们你们为何不阅!”
陈大人胸膛剧烈起伏,回过神后,脑袋里不断思索。
能把自己从现实拉入虚幻场景,不是鸣州级别是什么?
甚至有可能是鸣州以上。
可这等考卷,却被临安府视若废卷,临安府此举有何深意?
要说临安府众人不知道这张考卷,陈大人打心底里不信。
可为何不准备送往内阁??
这不是摆在眼前的文教政绩吗?
难不成魏大人被临安府同僚排挤?
掌控不了临安府的局面?
一连串的疑惑在陈大人脑子里。
吴连深被陈大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
堂内其余的阅卷官们,也被这声嘶吼惊动,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看着陈大人那副几近癫狂的模样,所有人的心中,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这陈大人莫不是被内阁和礼部那边给的压力逼疯了?
魔怔了?
明明是废卷,怎么可能是什么鸣州之作?
一场小小的府试,能出三首达府之作,便已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品级更高的鸣州战词?
更何况,还是在这堆他们看都懒得看的废卷之中。
吴连深也是同样的想法,半信半疑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张掉落在地的考卷,凑到眼前。
和陈大人的反应差不多。
吴连深看到这首破阵子的第一句,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
随后瞳孔骤然收缩。
堂内其余的阅卷官们,也被突然沉默的吴大人给惊动,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陈大人那副癫狂模样,他们可以不信。
可吴大人此次府试主考官。
他的反应做不得假。
难道
这堆他们视若敝屣的废卷之中,当真藏着什么惊世之作?
几位阅卷官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快步围了过来。
众人凑到吴连深身旁,目光齐齐汇聚在那张单薄的稿纸上。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
《破阵子》
仅仅三个字,便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这等字迹,风骨天成,已然登堂入室,隐隐有大家风范。
若非浸淫书法之道数十年,绝难有此气象。
至公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只有一众阅卷官们此起彼伏的叹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