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那如同地狱丧钟般的阴冷笑声,还在湿冷的空气中盘旋,带着刻骨的寒意,死死缠绕在叶子寒的脖颈上。
七天!
赤血茯苓!九窍寒玉莲!龙涎玉髓!
三样传说之物,七天之期!这哪里是续命之方?分明是索命的毒咒!是逼他叶子寒去闯刀山火海、十死无生的绝杀令!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座大山,瞬间将他压垮。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青牛温热的肚子上,才勉强站稳。眼前阵阵发黑,老乞丐那张污垢遍布、刻薄狞笑的脸在视线里扭曲变形,仿佛化作了真正的恶鬼。
“前…前辈…您…”
叶子寒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您这是要我去死…”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万钧的沉重。
“死?”
老乞丐浑浊的白翳眼珠转了转,嘿嘿一笑,露出森然的黄牙,“小子,话别说那么难听。路,是你自己选的。老头子我只说东西能吊命,可没说一定能救活。至于你死不死…嘿嘿,关老头子屁事?你那点烂命,值几个钱?”
刻薄!恶毒!毫无人性!
叶子寒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气直冲头顶,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他死死盯着老乞丐,恨不得扑上去撕碎那张恶毒的脸!
然而,就在这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刹那,牛大力那低沉浑厚、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叶小哥…认了吧。”
叶子寒猛地回头!
只见牛大力不知何时已解开了青牛的缰绳。他那张憨厚朴实的脸上,此刻没有了平日的木讷,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无奈。他看着叶子寒,眼神复杂,缓缓摇了摇头:“这位…老先生的话,在青牛镇,就是规矩。他说能吊命,就…或许真有一线希望。”
他的目光扫过牛背上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叶柳氏,又重重叹了口气,“带着你娘和小丫,跟我走吧。镇子西头,有间没人住的破屋,能遮点风。先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他的话语里,没有劝叶子寒去冒险,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安排。仿佛叶子寒的命运,已经注定。
叶子寒的心沉到了谷底,冰冷刺骨。牛大力的反应,彻底坐实了这老乞丐的可怕!连这个深藏不露的赶车汉子,都对其讳莫如深,甚至带着一种…服从?
这老乞丐,到底是什么人?!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叶子寒几乎无法思考。他麻木地看着牛大力小心翼翼地再次将母亲扶上牛背,看着小丫惊恐无助地抓紧牛鞍,看着老乞丐蜷缩回墙角,重新眯起浑浊的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聊时的一个玩笑。
他还能怎么办?
反抗?拿什么反抗?这老乞丐深不可测!牛大力态度不明!他叶子寒只是一个刚刚摸到引气门槛、还带着重伤母亲的蝼蚁!
逃走?带着娘和小丫,能逃到哪里去?七天?娘连一天都未必撑得过去!
难道…真的要去闯那三处绝地?去送死?
浑浑噩噩间,叶子寒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牛大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镇子西头。那间所谓的“破屋”,比云雾镇的家更加不堪。墙壁是胡乱垒砌的石块,缝隙里塞着茅草,屋顶塌了小半边,露出灰蒙蒙的天空。屋内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堆着些发霉的干草,散发着浓重的腐朽气息。
牛大力帮忙将叶柳氏安置在相对干燥些的草堆上,又留下半块干硬的粗粮饼子,便沉默地牵着青牛离开了。临走前,他只深深地看了叶子寒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叶子寒看不懂的东西——同情?无奈?警告?亦或是一丝…愧疚?
破屋里只剩下母子三人。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这里淹没。叶柳氏的气息更加微弱,几乎感觉不到起伏。小丫蜷缩在母亲身边,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大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麻木。
叶子寒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下来,背篓重重地砸在脚边。篓底,那个装着龙涎草的硬物,隔着粗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
怀璧其罪!
这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地、狠狠地扎进他的脑海!
是这株该死的草!引来了回春阁王胖子的觊觎!引来了张莽的杀机!如今,又引来了这青牛镇老乞丐的恶毒刁难!它就像一个诅咒,将他和他的家一步步拖向毁灭的深渊!
巨大的怨愤和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伸出手,粗暴地将背篓扯到面前!他要毁了它!现在就毁了这祸根!
手指颤抖着,撕开层层包裹的破布!
枯黄!萎靡!毫不起眼!
这株看似随时会化作飞灰的“杂草”,再次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在叶子寒此刻充满怨毒的意念“聚焦”下,那行淡金色的字迹依旧清晰冰冷:
【千年龙涎草(伪枯态)。筑基圣药……生机深藏,药性至纯……】
生机深藏!
老乞丐索要的“龙涎玉髓”,就在这枯槁的表象之下!
可这“生机”,于他叶子寒,是催命符!是引来豺狼的诱饵!是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毁了你…现在就毁了你…”
叶子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沾满泥污的手颤抖着,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抓向那枯黄的根茎!他要将它连根拔起!碾成齑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看似脆弱根须的瞬间——
“寒…寒儿…”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游丝般的呼唤,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万钧之力,瞬间击溃了叶子寒疯狂的怨愤!
他猛地转头!
草堆上,叶柳氏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眼浑浊黯淡,瞳孔都有些涣散,却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聚焦在叶子寒和他手中那株枯草之上!她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娘!”
叶子寒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他丢开龙涎草,扑到母亲身边,紧紧抓住那只冰冷枯瘦的手,“娘!我在!我在!您别说话!省点力气!”
叶柳氏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在叶子寒的掌心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她的目光艰难地从龙涎草上移开,落在叶子寒布满血污、绝望痛苦的脸上。那浑浊的眼底深处,竟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了然?还有一丝…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她的嘴唇再次艰难地开合,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叶子寒却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双耳,死死捕捉着那破碎的音节:
“…别…别动…它…不…不是…祸…”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血沫的气息。
“…玉…玉…”
她的手指极其微弱地、颤抖着,想要抬起,指向叶子寒的胸口位置,却终究无力地垂落。
“…藏…好…走…快走…”
最后两个字如同叹息,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的眼睛缓缓闭上,气息再次变得微弱下去,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
“娘!娘!”
叶子寒的心如同被撕裂!他用力摇晃着母亲的手臂,却得不到丝毫回应。那冰冷枯瘦的手无力地垂落。
玉?
藏好?
走?
母亲最后破碎的话语,如同迷雾中的惊雷,在他混乱绝望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玉?什么玉?!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除了破旧的衣衫,只有…只有那张王掌柜的纸条和那枚从张莽身上得来的、刻着“信”字的冰冷玉牌!
难道…母亲指的是这个?!
这玉牌…有什么古怪?!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瞬间闪过!难道母亲…认识这玉牌?甚至…知道它的来历?!
叶子寒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粗暴地撕开!那枚温润的白色玉牌和那张写着王掌柜指令的黄麻纸,再次出现在他手中。
他捏着那枚刻着“信”字的玉牌,入手温润,触感细腻,除了那个古朴的字,再无其他纹饰。他翻来覆去,用指甲抠,对着昏暗的光线看…怎么看,都像是一块材质尚可、但并无特殊之处的普通信物。
母亲为何在弥留之际,如此在意这东西?还让他“藏好”?“走”?
巨大的困惑如同浓雾笼罩。叶子寒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张写着王胖子指令的黄麻纸…等等!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张纸…这张纸的质地…粗糙的黄麻纸…还有上面张莽那歪歪扭扭的字迹…看起来都没问题。
但就在他目光扫过纸张背面的刹那——
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墨迹渗透感,引起了他的注意!
正面是张莽歪扭的字迹,墨色深黑。而纸张的背面,在靠近边缘的某个不起眼角落,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极其淡的、近乎无色的…印痕?
叶子寒的心猛地一紧!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将那张黄麻纸小心翼翼地举到从屋顶破洞透进来的、最明亮的一束光线下,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角落!
光线穿透粗糙的纸背。
果然!
在那片粗糙的纤维纹理之下,隐隐约约,似乎透出几道极其细微、极其浅淡、近乎与纸色融为一体的…墨线?!
不是张莽那种粗犷歪扭的笔迹!而是…一种极其纤细、带着某种奇异韵律感的…线条?
叶子寒的心跳如同擂鼓!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这纸…有夹层?!或者…被人用特殊药水写过隐形文字?!
他猛地看向那枚温润的玉牌!又想起母亲最后指向他胸口的动作和那声破碎的“玉”!
难道…这玉牌…是钥匙?!
没有任何犹豫!叶子寒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颤抖着拿起那枚玉牌,用最光滑平整、刻着“信”字的那一面,小心翼翼地去“刮蹭”黄麻纸背面那片有异常印痕的区域!
一下!两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粗糙的纸面摩擦着温润的玉质,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奇迹,发生了!
随着玉牌温润表面的轻轻刮擦,那原本近乎透明的、隐藏在纸背纤维深处的纤细墨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唤醒,竟开始缓缓地、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玄奥的墨迹!颜色并非纯黑,而是一种深邃内敛的靛青色,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微弱的荧光!显现出的线条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极其微小、却无比繁复精密的…图纹!
叶子寒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瞪大了眼睛,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显现出的图纹上!
那图纹的核心,赫然是一个极其眼熟的、由无数细微符文组成的…圆环!圆环之内,线条交错纵横,构成一个极其微缩的、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结构!
这结构…这感觉…叶子寒的脑海中如同闪电划过!
《草木通玄经》!
这微缩图纹的核心结构,竟与他强行开启引气篇时,在意识海中看到的那些玄奥符文的核心构型,有着惊人的神似!虽然更加微小复杂,但那古拙苍茫、蕴含道韵的气息,如出一辙!
难道…这玉牌…这黄麻纸上的隐形图纹…和《草木通玄经》有关?!甚至…是它的某种…钥匙?或者…补充?!
巨大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叶子寒的认知!他死死盯着那在玉牌刮擦下越来越清晰的靛青色图纹,一个更加惊悚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
母亲…她怎么会知道?!她一个病重在床、连镇子都很少出的普通妇人…怎么会知道这玉牌能显影?!怎么会知道这图纹的存在?!还让他“藏好”?!
她最后那句“不是祸”…难道指的不是龙涎草…而是这玉牌和图纹?!
峰回路转!
真正的峰回路转,并非来自希望,而是来自这深不可测的谜团和足以颠覆一切的震撼!
叶子寒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玉牌几乎要脱手而出。他强迫自己冷静,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手腕,继续小心翼翼地刮擦。那靛青色的图纹越来越完整,越来越清晰,最终在黄麻纸的背面,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巴掌大小、散发着神秘微光的玄奥符图!
当最后一笔显现,那符图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靛青光芒,随即内敛,仿佛彻底烙印在了纸张之上。
叶子寒屏住呼吸,将这张承载着惊天秘密的黄麻纸翻到正面。张莽那歪歪扭扭的告密文字依旧刺眼。但在那靛青符图显现的背面位置,正对着正面文字的某个间隙…叶子寒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一个字!
那是张莽书写时,因为用力过猛而墨迹稍显晕染的一个字——“遇”字。
“叶家小子邪门,恐有奇遇。”
奇遇的“遇”字!
靛青符图的位置,正巧覆盖在这个“遇”字的背面!
难道…这符图…需要特定的“字”作为…引子?!
叶子寒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他不再犹豫,将全部意念凝聚,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体内那缕微弱如丝、盘踞在命门关窍的灵气,艰难地引导着它,顺着指尖,缓缓注入手中的玉牌!
温润的玉牌在灵气注入的刹那,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只有叶子寒能感知到的嗡鸣!那刻着“信”字的表面,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却无比纯正的乳白色毫光!
叶子寒眼中精光爆射!他不再犹豫,用那散发着乳白毫光的玉牌“信”字一面,如同盖章一般,对准黄麻纸正面上那个墨迹晕染的“遇”字,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按了下去!
嗡!
玉牌与纸张接触的刹那!
那靛青色的符图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在纸张背面骤然亮起!光芒穿透纸背!
正面的“遇”字墨迹仿佛活了过来,与背面的靛青符图瞬间产生了玄奥的共鸣!
一道极其细微、却凝练无比的靛青色光线,如同拥有生命般,从“遇”字中骤然射出!无视了纸张的阻隔,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瞬间没入了叶子寒的眉心!
轰!
一股庞大、古老、浩瀚无垠的信息洪流,带着无边的草木清新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封印之力,如同九天星河倒灌,瞬间冲入叶子寒的脑海!
《草木通玄经》!
是《草木通玄经》的气息!但更加庞大!更加深奥!其中蕴含的,绝非仅仅是引气法门!而是…关于草木本源、关于灵气操控、关于…封印与伪装的…无上秘法!
“草木拟形,灵机内敛…藏真于朴,化龙为蚓…枯荣轮转,生机自固…”
无数玄奥的经文和图景在意识海中疯狂流转、烙印!其中最核心、最闪耀的一部分,赫然是关于如何操控草木灵性、如何完美伪装其形态与气息、甚至…如何暂时“封印”其磅礴生机与药性的——无上秘术!【藏真诀】!
叶子寒的双眼因为巨大的信息冲击而瞬间失神,身体僵直如同木偶。但仅仅过了几个呼吸,那失神的眼底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足以撕裂绝望的、狂喜的光芒!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手中那株枯黄萎靡、毫不起眼的龙涎草!
藏真于朴!化龙为蚓!枯荣轮转!生机自固!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它“伪枯态”的真正奥秘!并非简单的伪装,而是一种极其高深的、自我保护的生命封印!
他懂了!
他明白母亲最后那句“不是祸”的含义了!有了这【藏真诀】!他就能彻底掌控这株龙涎草!完美地隐藏它的气息!让那些觊觎它的豺狼虎豹…再也嗅不到它的踪迹!
绝境之中,真正的微光,并非来自外界的施舍,而是源于血脉深处、母亲以生命最后时刻传递的…破局之钥!
叶子寒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他看向草堆上气息奄奄的母亲,又看向墙角那株枯草。
七天?
老乞丐?
三样绝地之物?
他紧紧攥着那枚温热的玉牌和承载着【藏真诀】的黄麻纸,沾满泥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冰冷而锋锐的…战意!
这盘棋,还没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