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小屋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混合着潮湿土坯墙的霉味。叶子寒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动作轻得如同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母亲叶柳氏蜷缩在薄被里,呼吸微弱而急促,不时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妹妹小丫睡在床铺内侧,小小的身子裹在同样单薄的被子里,苍白的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叶子寒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片刻,里面沉淀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他小心地掖了掖被角,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屋角。
冰冷的灶台边,他摸索着找到昨晚特意留下的一小块糙米饼,硬邦邦的,像块石头。他掰下小半块,就着瓦罐里冰冷的剩水,艰难地咽了下去。粗糙的米粒刮过喉咙,带来一丝刺痛,也勉强压住了腹中翻腾的饥饿感。剩下的米饼,他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小心地放在灶台显眼处——那是留给娘和小丫的早饭。
背上那个旧竹药篓,药篓最底层,那个用破汗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紧贴着他的后腰。叶子寒的手下意识地在布包位置按了按,隔着粗布和竹篾,那株“枯草”似乎毫无动静,冰冷沉寂。但叶子寒知道,它就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深渊,蕴藏着无法想象的财富和足以吞噬一切的凶险。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沉甸甸的秘密也吸入肺腑深处藏好,然后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融入了黎明前冰冷的雾气里。
清晨的云雾山,薄雾如纱,缠绕在湿漉漉的草木之间。露水很重,打湿了叶子寒的裤脚和草鞋,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刻意避开了昨日遭遇张莽的主路,选择了一条更为偏僻、陡峭难行的小径。这条路荆棘丛生,鲜有人迹,却也意味着少了几分被人窥伺的危险。
《草木通玄经》那五个沉甸甸的大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深处。昨夜辗转反侧时,他曾无数次尝试去“触碰”它,结果无一例外是剧烈的头痛和精神上的巨大疲惫,仿佛那经书本身就是一个需要恐怖力量才能撬动的沉重石闸。他不敢再强行尝试,只能任由它冰冷地悬浮在意识深处。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山林间那些再熟悉不过的草木时,一种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开始滋生。这种感觉并非来自视觉,更像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模糊“感知”。
他看到一丛普通的“止血草”(小蓟),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尖刺。目光停留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淡淡生涩感的“气息”仿佛被他的意念捕捉到,丝丝缕缕地从叶片上散发出来。很弱,很淡,如同清晨草叶上的露珠将坠未坠时折射的微光,几乎难以察觉。而当他的目光移开,这种感觉便迅速消散无踪。
他又看向一株叶片肥厚、边缘带着锯齿的“车前草”。这一次,感知到的“气息”似乎又略有不同,带着一种微凉的、湿润的质感。
这……就是草木的“灵气”吗?叶子寒心头微震。虽然极其微弱,远不如昨日那株“龙涎草”给他的震撼强烈,但却是实实在在、能被某种方式“感知”到的!《草木通玄经》赋予他的能力,并非只有鉴定“圣药”时才显现!它更像是在他原本作为采药人的敏锐观察力基础上,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通向草木本源细微世界的窗户!
这个发现让叶子寒精神一振,连攀爬的疲惫都减轻了几分。他开始有意识地放慢脚步,不再像往日那般只顾寻找有价值的草药,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感知”周围普通草木的气息上。路边的狗尾巴草、岩石缝隙里的苔藓、缠绕在枯树上的藤蔓……每一种植物都散发着独特而微弱的“生命气息”,如同一个个无声的音符,在他新开启的感知中奏响着大自然的细微乐章。
这种感知极其耗费心神。集中精神去“看”上一会儿,就会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疲惫。叶子寒不得不走走停停,休息片刻,再继续尝试。他像一个初学走路的稚童,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这个全新的感知世界,充满了新奇,也伴随着精神上的消耗。
不知不觉,日头升高,驱散了薄雾,将山林染上一层暖意。叶子寒攀上一道陡峭的山脊,下方是一片背阴的峡谷。谷中林木相对稀疏,怪石嶙峋,一条细细的山涧在石缝间蜿蜒流淌,发出淙淙水声。这里地势险要,采药人很少涉足。
叶子寒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谷底。突然,他的视线在靠近涧水边的一大片岩石阴影处停住了!
那里生长着一大片极其茂盛的“铁线蕨”!这种蕨类植物叶子细长如线,坚韧似铁,是制作金疮药的一种普通辅料,价值不高,采药人通常懒得费力去采集。然而,吸引叶子寒目光的,并非这片铁线蕨的数量,而是其中几株的异状!
在密密麻麻的、呈现深绿色的铁线蕨丛中,赫然夹杂着三株形态迥异的个体!它们的叶片比周围的同类更加细长,边缘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近乎半透明的银白色!在阴影中,这三株异种铁线蕨的叶尖,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如同水银般的奇异光泽!若非叶子寒此刻对草木气息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加上采药人天生的细致观察力,根本不可能发现这细微到极点的差异!
叶子寒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攀下陡峭的山脊,来到涧水边。
越是靠近,那种奇异的感觉越是清晰。当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三株银边铁线蕨上时,脑海中那沉重冰冷的《草木通玄经》仿佛受到某种微弱引力的牵引,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一种比之前感知普通草木强烈数倍的、带着金属般冷冽锐意的“灵气”波动,如同细小的冰针,清晰地刺入了他的感知!
不需要他刻意去“开启”,一行淡金色的字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视野”中:
【银线铁骨蕨(变异)。生于地脉金煞之气边缘,吸纳微量金精而成。坚韧远胜凡铁,蕴含微弱金煞锐气,可用于炼制低阶法器胚材或淬炼凡兵。需以整株带根、金煞未散时采集。】
法器胚材!淬炼凡兵!
叶子寒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虽然“低阶”、“微弱”这些字眼显示出它们远不如“龙涎草”珍贵,但这绝对是能卖上价钱的灵材!而且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老爷”或者镇上有钱有势的武者才会感兴趣的东西!不再是只能换几个铜板的普通药草!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再次警惕地扫视四周。峡谷幽深寂静,只有涧水潺潺和鸟鸣啁啾。确认安全后,他立刻蹲下身,抽出腰间那柄被磨得锃亮的小药锄。
动作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轻柔。他先小心地拨开周围普通的铁线蕨,露出那三株变异蕨草的根部。泥土潮湿,带着涧水的凉意。他屏住呼吸,药锄的薄刃精准地切入泥土,小心翼翼地环绕着根部挖掘,确保每一丝根须都尽可能完整地保留下来,不敢有丝毫损伤。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岩石上。他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终于,三株完整的“银线铁骨蕨”被他连带着根部的湿泥一起挖了出来。那银白色的叶边和叶尖流转的微弱水银光泽,在阴影下显得格外神秘。
叶子寒迅速扯下几片宽大的蕨叶,将这三株珍贵的变异灵草仔细包裹好,又用柔软的苔藓填充空隙防止碰撞,这才小心翼翼地放进背篓的中间层,用其他几株普通的止血草和岩须覆盖在上面,掩盖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膛里,心脏依旧在有力地搏动着,但这一次,搏动中不再只有沉重和恐惧,更多了一份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希望的火苗!
有了这三株东西,或许……真的能换到一笔“巨款”?至少,小丫的药钱,家里的米粮,应该不用再发愁了!甚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位置,那个装着龙涎草的布包依旧冰冷沉寂。但此刻,这沉寂不再那么令人绝望,仿佛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照亮了前路。
他不敢耽搁,立刻背起药篓,沿着原路迅速而谨慎地返回。这一次下山,他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张莽或其他采药人的路径,专挑荒僻难行的小道,精神高度紧张,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当叶子寒再次踏进云雾镇那略显喧嚣的街道时,已是午后时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西头的“济世堂”或更不敢去的“仁和药铺”。他的脚步,径直朝着镇子中心、那条相对繁华一些的主街走去。
主街两侧的店铺明显气派许多,青砖黛瓦,幌子也比西头那些褪色的布招子鲜亮。叶子寒的目标很明确——镇子上唯一一家据说有“仙家背景”、专门收售奇珍异草和修士用品的铺子:“回春阁”。
“回春阁”的门脸并不算特别大,但装饰古朴雅致,黑檀木的招牌上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干净短褂的伙计,眼神精明。铺子里飘散出的,不再是普通药铺那种混杂的草药味,而是一种更加清冽、带着淡淡檀香和不知名草木清香的奇异气息,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叶子寒在街对面站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低着头,快步穿过街道,走向回春阁的大门。
“站住!”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门口一个瘦高个伙计伸出手臂,拦住了他,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鄙夷,上下打量着叶子寒一身泥泞的粗布短衫和破旧的草鞋。“干什么的?这里可不是收破烂的地方。”
叶子寒的心猛地一紧,脸上有些发烫。他努力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位大哥,我…我采到几株稀罕的草药,想来贵阁看看…能不能入眼。”
“稀罕草药?”瘦高个伙计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就你?能采到什么稀罕玩意儿?别拿些杂草来糊弄人!”另一个矮胖些的伙计也抱着胳膊,斜眼看着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叶子寒没有争辩。他知道争辩无用。他默默地将背篓卸下,放在脚边。在瘦高个伙计不耐烦的目光注视下,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上层那些普通的止血草和岩须,露出了下面用蕨叶包裹的严实小包。
他一层层,极其小心地剥开宽大的蕨叶。当那三株叶片边缘流转着微弱水银光泽、形态奇特的银线铁骨蕨完全暴露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下时,两个伙计脸上的鄙夷和不耐烦瞬间凝固了!
“嘶……”瘦高个伙计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圆了!那矮胖伙计也猛地站直了身体,脸上的戏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们虽然只是伙计,但在回春阁待久了,眼力还是有的!这三株蕨草形态特异,叶边那流转的银光绝非寻常草木能有!尤其是那股隐隐散发出的、带着金属般冷冽锐意的微弱气息,更是让他们心头一凛!这绝对不是凡物!
“这…这是…”瘦高个伙计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不敢再怠慢,连忙对叶子寒道:“你…你等着!我去请掌柜的!”说完,转身就朝铺子里快步跑去,脚步都有些发飘。
矮胖伙计也收起了轻视,眼神复杂地重新打量着叶子寒,似乎想从这个一身泥泞的少年身上看出点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深青色绸缎长衫、体型微胖、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跟着瘦高个伙计快步走了出来。他面皮白净,保养得宜,一双细长的眼睛精光四射,正是回春阁的掌柜。
胖掌柜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叶子寒脚边那三株银线铁骨蕨!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脚步加快,几乎是扑了过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拈起其中一株,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银白色的叶边,感受着那奇异的质地和隐隐流转的光泽,又凑近鼻端,深深嗅了一下那微弱的、带着金煞气息的灵气。
“好!好!好!”胖掌柜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惊喜,“竟是变异的‘银线铁骨蕨’!金煞之气浸润,品相保存得如此完好!根须齐全,灵气未散!难得!实在难得!”他抬起头,看向叶子寒,眼神里的审视和精明几乎要溢出来:“小兄弟,这三株灵草,你从何处得来?”
叶子寒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低着头,声音依旧带着几分“乡下少年”的拘谨和木讷:“在…在云雾山深处一个背阴的峡谷里,靠近一条山涧…运气好碰见的。采的时候很小心,没伤到根。”他只字不提具体位置和发现过程。
胖掌柜盯着叶子寒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叶子寒低着头,只露出一截沾着泥污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睫毛。胖掌柜眼睛眯了眯,脸上迅速堆起和煦的笑容:“呵呵,小兄弟好运气!这‘银线铁骨蕨’虽算不得顶级的灵材,但胜在稀罕,尤其是品相如此完好,灵气未失。我们回春阁,收了!”
他顿了顿,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五指张开,在叶子寒面前晃了晃:“这个数,五两纹银!如何?”
五两纹银!
叶子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原本的期望,能卖到一两银子,就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天价了!五两!这足够他们家省吃俭用好几年的开销!小丫的药钱、母亲的补品、家里的米粮盐油……所有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大山,仿佛在这一刻被这轻飘飘的五个字瞬间掀翻了!
巨大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点着头,生怕点慢了对方会反悔。
胖掌柜看着叶子寒这副激动得失态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轻蔑,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热切:“好!爽快!小兄弟一看就是个实在人!阿福,去账房支五两纹银来!要成色好的足银!”他对旁边的瘦高个伙计吩咐道。
很快,瘦高个伙计捧着一个红木托盘快步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五锭小小的、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光泽的银元宝!每一锭都足有一两重,小巧玲珑,边缘清晰,成色极好!
叶子寒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五锭小小的银元宝上,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一枚一枚地将那沉甸甸、冰凉凉的银锭抓在手心。那真实的、沉甸甸的触感,那冰凉的金属质感,如同最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银子!真正的银子!五两!
他紧紧攥着这五锭小小的银元宝,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巨大的喜悦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冲撞、激荡!他几乎要忍不住仰天长啸!发财了!真的发财了!虽然这笔“财”在那些真正的修士眼中或许不值一提,但对于挣扎在泥泞里的叶子寒来说,这无疑是翻天覆地的巨变!
“小兄弟,以后若是再采到什么好货色,可一定记得来回春阁啊!价钱,绝对公道!”胖掌柜笑眯眯地拍了拍叶子寒的肩膀,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叶子寒如梦初醒,连忙将银子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冰凉贴着皮肤。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哽咽:“谢…谢谢掌柜!”说完,他背起几乎空了的背篓(那三株铁骨蕨已被伙计小心收走),逃也似的离开了回春阁。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当场哭出来或者笑出来。
怀里揣着五两沉甸甸的银子,叶子寒感觉脚下的青石板路都变得不真实起来。阳光似乎格外明媚,连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都显得悦耳动听。
他没有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反而更加警惕。他先是快步走到镇子另一头一家规模颇大的“宝芝堂”药铺——这家铺子据说背景深厚,连张扒皮都不敢轻易招惹。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叶子寒直接走到柜台前,对着里面一个穿着整洁长衫、面无表情的坐堂大夫道:“大夫,劳烦,抓一副治寒咳、体虚的药,要好药。”他的声音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怯懦。
大夫抬眼看了看他,没多问,提笔写了个方子递给伙计。伙计手脚麻利地抓药、称量、包好。叶子寒接过那几大包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药材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这才是真正的好药!以往给妹妹抓的,不过是些最便宜的边角料!
“承惠,三钱银子。”伙计报了价。
叶子寒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一锭小小的银元宝(一两),放在柜台上。伙计找给他七钱碎银子。叶子寒看都没看那些碎银,拿起药包,小心地放进背篓,转身就走。
怀里还剩四两多银子!巨大的财富感让他走路都有些发飘。
他没有再节省。径直走向镇里最大的米铺“丰裕号”。这一次,他指着的是雪白饱满的上等精米:“老板,精米,十斤!”不再是灰扑扑的糙米!
“好嘞!承惠,九钱银子!”老板热情地招呼着。
一锭银子递过去,换回十斤沉甸甸、散发着米香的精米和一钱碎银。
接着,是油盐铺子。他买了上好的细盐,一小罐清亮的菜籽油,甚至还买了一小包平时根本舍不得买的、带着甜味的饴糖!这些东西,又花去了近一两银子。
最后,他站在了那家飘着浓郁肉香的熟食铺子前。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指着案板上油光发亮、肥瘦相间的上好卤猪头肉,声音洪亮:“老板!上好的猪头肉,切一斤!”
熟食铺老板看着眼前这个早上还只能买一小片碎肉的穷小子,此刻竟然豪气地要买一斤上好的猪头肉,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叶子寒鼓囊囊的怀里(那里揣着剩下的银子),脸上瞬间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容:“哎哟!小哥好眼力!这就给您切!保准是刚出锅最好的部位!”
锋利的刀切在油亮的肉上,发出诱人的声响。一大块肥瘦相间、酱香浓郁的猪头肉被荷叶仔细包好,沉甸甸、热乎乎地递到了叶子寒手中。
叶子寒付了钱(又是几十个铜板),将肉也放进背篓。此刻的背篓,装满了精米、好药、油盐、饴糖、卤肉,散发出混合着食物香气的、令人心安的丰盈味道,再也不是往日下山时空空荡荡或只有些不值钱草药的寒酸。
他背着这沉甸甸、满载着希望和温饱的背篓,脚步轻快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夕阳的金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然而,就在他即将拐进通往家所在的贫民区那条小巷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街角一个熟悉的高壮身影一闪而过。
叶子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脚步也下意识地一顿。他猛地转头望去。
街角空空如也,只有几个路人匆匆走过。
是错觉吗?
叶子寒的心头却猛地掠过一丝不祥的阴霾。他攥紧了背篓的带子,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冲进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味和……浓郁肉香、米香的奇特气味扑面而来。
“哥!”小丫惊喜的声音响起。她正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看到叶子寒回来,尤其是看到他背篓里鼓鼓囊囊的样子,苍白的小脸上立刻绽放出光彩。
叶柳氏也挣扎着想坐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和担忧:“寒儿…这…这么多东西…花了多少钱啊?”
“娘,小丫,别担心!”叶子寒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一边卸下背篓,一边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道:“今天运气特别好!采到几株稀罕的草药,卖了个好价钱!”他将那几大包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药材拿出来,“小丫,看,哥给你抓的好药!大夫说了,吃几副保管能好!”
他又拿出那袋雪白的精米,那罐清亮的油,那包细盐,还有那包用荷叶包着、散发着诱人酱香的卤肉……每拿出一样,小丫的眼睛就亮一分,叶柳氏脸上的震惊和忧虑就多一分,最终化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茫然。
“哥…肉…好香的肉!”小丫吸着鼻子,大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幸福的光。
叶子寒笑着,将那一大块卤肉放在灶台干净的角落。他拿出那包饴糖,小心翼翼地剥开一颗,那琥珀色、半透明的糖块散发着甜蜜的香气。他走到床边,将糖轻轻塞进小丫的嘴里。
“甜吗?”叶子寒轻声问。
小丫含着糖,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用力地点着头,含糊不清地说:“甜!好甜!哥…最好了!”那久违的、属于孩童的纯粹笑容,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叶子寒心头那点因街角一瞥而升起的阴霾。
“娘,您也歇着,我这就熬药煮饭!”叶子寒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忙碌起来。
灶膛里的火燃得很旺,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他年轻的脸庞。锅里,雪白的精米在清水中翻滚,散发出诱人的米香。另一口小砂锅里,上好的药材在清水中慢慢煎煮,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不再是往日苦涩难闻的味道,而是带着一种草木精华的清冽感。
叶子寒蹲在灶前,小心地控制着火候。他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粥,看着砂锅里升腾的药气,听着身后床上母亲和小丫低声的、充满喜悦的交谈声,心中被巨大的满足感填满。
然而,当他添柴的手无意间触碰到怀里那几锭沉甸甸的、还带着他体温的银元宝时,一丝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低矮破败的土墙,投向外面昏暗的小巷深处。
张莽那张带着恶意的脸,如同一个不散的阴魂,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街角那一瞥……真的是错觉吗?
沸腾的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叶子寒的视线。他默默地将一根干柴折成两段,塞进灶膛。火苗猛地窜高了一下,发出噼啪的轻响,短暂地驱散了灶台前的阴影。
温暖的小屋里,药香、米香、肉香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令人心安的生活气息。但叶子寒知道,怀里的银子,还有那深藏的秘密,就像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已经不可避免地搅动了某些东西。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