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盯着男人的背影,心头的诧异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是霍时没错。
可他身上那件军绿色大衣,袖口磨得发毛,领口还沾着点黑灰,像是在煤堆里滚过似的,跟他往日里总把衣角熨得笔挺的样子判若两人。
更奇的是
他头上那顶栽绒帽,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颌,线条利落清晰,透着股说不出的张力。
“你看啥?那是谁啊?”霍星野咬着肉包,含糊不清地问,小脑袋跟着苏棠的视线转。
霍星遥也探头探脑:“看着有点眼熟”
霍星临没说话,只是眉头不由得皱起,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他对小叔的身形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这个浑身裹着糙气的男人,看着像,却又让他不敢认——
小叔什么时候穿过这么旧的衣裳?
苏棠没吭声,目光追着霍时往柜台走。
他步子迈得稳,黑靴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明明沉默不言,却自带一股压场的气势。
柜台后的服务员刚才还跟人说笑,见男人过来,立马站直了身子:“同志,要点啥?”
“红烧肉,十份。”霍时的声音隔着帽檐传出来,沉闷沙哑,“都打包。”
服务员手一抖,笔差点掉在账本上:“十、十份?”
这年头红烧肉论块卖,十份就是五十块肉,抵得上普通工人半个月工资了。
她忍不住多看了霍时两眼,见他只露着的下巴线条冷硬,眼神藏在帽檐阴影里瞧不清,赶紧闭了嘴,麻溜地吩咐后厨打包。
苏棠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里更稀奇了。
霍时一向吃食清淡,怎么会突然买这么多红烧肉?还都是打包
邻桌的叶卫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霍时的背影,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像在看什么有趣的戏码。
苏棠瞥了男主的表情一眼,心里的古怪愈浓,刚想收回目光,就见霍时拎着沉甸甸的网兜转过身。
他的视线扫过大堂,明明和苏棠的方向对上了,却像没看见似的,径直往门口走。
军绿色大衣的下摆扫过木门槛时,带起一阵利落的风。
风里裹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煤烟味,混着点雪后空气的清冽,像根无形的线,轻轻缠上苏棠的鼻尖。
那味道不呛人,反倒带着种粗糙的暖意,像冬日里凑近灶膛时闻到的气息,让人莫名地心头一紧。
“你们慢慢吃,我去去就回。”苏棠摸了摸霍星遥的头,又给霍星临碗里添了块肉,“看好弟弟妹妹,别乱跑。”
霍星临抬头看她,眼神多了几分疑惑,却只“嗯”了一声。
苏棠快步跟了出去,霍时刚拐进饭店斜对过的巷子。
那巷子窄窄的,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堆着些过冬的煤块,平时鲜少有人走。
苏棠放轻脚步跟过去,刚拐过墙角,就撞见让她心头一跳的画面——
霍时正站在巷子深处,背对着她。
他面前围着四五个男人,个个穿着臃肿的棉袄,脸上带着疤,眼神凶戾,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苏棠躲在砖墙后,察觉到不对劲,她默默屏住了呼吸。
巷子里的风更冷了。
她看见霍时把那兜红烧肉递过去,络腮胡男人接过来时,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反而用胳膊肘撞了霍时一下,语气很冲:“动作快点!弟兄们等半天了,耽误了正事儿,有你好果子吃!”
霍时没吭声,只微微颔首,那姿态放得极低,竟像是真的在听吩咐。
另一个疤脸男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指着巷子深处:“里头那堆煤得挪挪,挡着道了。你去弄干净,我们在这儿等着。”
“知道了。”霍时的声音依旧闷在帽檐下,听不出情绪。
他转身走向那堆半人高的煤块,军绿色大衣在灰暗的巷子里晃了晃,弯腰搬了起来。
苏棠眨了眨眼,心跳得像擂鼓。
这一幕,莫名地眼熟啊
前阵子村里的事,那个大队长陈文华不也总刁难霍时,说话指使的态度,跟眼前这几个男人如出一辙。
霍时那时也是这样,不反驳,不应声,只默默照做。
直到后来陈文华倒卖集体仓库的粮食被抓,她才知道,霍时那些“顺从”,原是在不动声色的潜伏。
这么说来
苏棠的目光落在霍时搬煤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