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大院的青砖墙上还挂着未融化的冰棱,风一吹就晃悠悠的,像要往下掉渣子。
苏棠刚走到门口,就被站岗的民兵拦了下,登记姓名时,那民兵抬头看她的眼神带了点探究。
这几天霍家寡妇投机倒把,被抓的事早传遍了公社。
大家都好奇这敢在队里,眼皮子底下搞买卖的女人长什么样。
苏棠没理会那打量的目光,登记完就径直往里走。
院子里比巷口安静些,只有几个穿干部服的人来来往往,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
队部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她刚要抬手敲门,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开门的是张会计,个不高,脸方方正正的。
张会计看见苏棠,先是愣了下,随即满脸严肃:“苏同志来了?进来吧,就等你了。”
苏棠抬脚跨进门。
屋里烧着煤炉,暖烘烘的气浪扑面而来,混杂着煤烟和墨水的味道。
靠墙的长椅上坐着个穿藏蓝色列宁装的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微微上挑,是妇女主任明虹。
明虹抬眼扫了苏棠一下,眼神里的审视像小刀子似的。
而在明虹旁边的木凳上,坐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
他背对着门口,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垂在额前的碎发透着股斯文气。
听见动静,他回过头来,露出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男主叶卫。
四目相对的瞬间,叶卫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苏棠移开视线。
“站着干什么?”张会计往办公桌后一坐,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茶,“还记得今天叫你来做什么吧?”
“知道,检讨。”苏棠把布包放在桌角。
“知道就好。”明虹从长椅上站起来,双手往腰上一叉,嗓门比张会计亮堂多了,
“苏同志,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一个年轻寡妇,不好好挣工分养家,偏要搞这些投机倒把的勾当,就不怕带坏队里的风气?”
明虹往前凑了两步,身上的雪花膏味混着煤烟味飘过来:“我可听说了,你不光自己干,还拉拢王婆子一起,要不是被刘国山举报,你是不是打算把全队人都带坏?”
苏棠垂着眼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包上的红绳。
“明主任说得对。”她等明虹喘口气的空档,不咸不淡地接了句,“这事是我不对,违反了队里的规矩,我接受处罚。”
这利落的认错态度倒让明虹愣了下,她准备了一肚子训人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张会计在旁边“咳”了声,打着圆场:“知道错就好,念在你是初犯,态度也算端正”
“初犯也不能轻饶!”明虹立刻打断他,眼睛瞪得溜圆,义正言辞道:
“五十块罚款交来,检讨也得对着全村人念,让大家都听听,投机倒把是什么下场!”
苏棠没应声,算是默认了。
张会计见状,从抽屉里拿出张印着“检讨”二字的信纸推过来:“照着这个格式写,把怎么进货、怎么卖的、挣了多少钱,都写清楚,别藏着掖着。”
她拿起信纸扫了眼,无非是先认错、再写经过、最后表决心那套流程。
苏棠刚要找笔,叶卫忽然从口袋里摸出支钢笔递过来,笔尖还带着点余温:“用我的吧。”
苏棠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来道了声谢。
钢笔是英雄牌的,在这年头不算便宜。
她趴在办公桌上写检讨时,屋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明虹和张会计在旁边低声嘀咕着什么,偶尔有目光落在她背上。
叶卫则重新低下头看文件,只是文件的页面,迟迟没翻。
苏棠写得很快,没什么多余的废话,把和王婆子交易、被刘国山举报的经过简略带过,认错的话也写得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