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五年后,西南边境小镇,七月初七。
小镇常年多雨,这天格外安静,空气中飘着樟木的味道。
镇外山脚下的一栋老式平房,庭前杂草丛生,邮筒被人重新刷了绿漆,漆面却早已剥落。
屋内,一张木制写字台上整齐摆放着三十七封信,每一封信的封面都写着同一个名字。落款不同的日期,横跨整整五年。
这些信从未寄出。
也无人收。
陆湛行坐在窗边,戴着老花镜,正在写第38封。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身形消瘦,眼神里少了从前的锐利,多了苍凉和沉静。
屋内一角堆着药盒和体温计,医生三天前才警告他胃穿孔病灶旧患加剧,建议住院。
他拒绝了。
“没事,我还能再撑几个生日。”
他嘴角轻轻扬起,自言自语。
窗外下起雨。
傍晚五点,门铃响了。
他颤着手打开门,看到邮递员站在雨中。
“陆先生,您有一封快件。”
他接过来,纸封外侧没有寄件人。
他拆开袋子,里面只有一张手写纸条,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四个字:
勿扰今生。
他怔住,整个人像被雷劈中。
“勿扰今生”四个字是用钢笔写的,笔尖力道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陆湛行的指腹抚过纸面,忽然想起秦苒写字的样子。
年轻时他总笑她字丑,说不如林初的簪花小楷秀气。
有次她偷偷练了三个月,在他生日时送了本手抄的诗集,他却随手丢给了佣人,说占地方。此刻那本诗集的字迹与眼前的字条重叠。
他才惊觉,原来她的字里,一直藏着他看不懂的隐忍。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极了当年她在仓库外拍打着玻璃房的声音。
“爸救过你命啊!”
她的哭喊穿过岁月传来,而他那时只想着林初的下落。
他猛地捂住胸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咳出来的痰里带着血丝。
那张纸条被他捂得发烫,仿佛要在胸口烙下印记。
他反复看着那四个字,手指止不住颤抖,嘴角抽搐着,嘴里喃喃:
“她终于回信了。”
“她真的,还是记得我的地址。”
他猛地捧起那张纸,贴在胸口,像是抱住了整个人生最后一点温度。
但下一秒,他终于读懂这四个字的含义。
不是怜悯。
不是安慰。
是告别。
是终结。
是死亡线之后的,温柔划界。
他终于明白,她不是忘了他。
她是放下他。
那晚,他一滴酒未沾,却醉得最彻底。
他把那些信一封封码好,装进牛皮箱,又取出她留的那张字条,盖在最上面。
他不再写信了。
他在那张纸后面补了最后一句话:
苒苒,今生我是你最不该遇见的人。
来世若有轮回,愿你遇见的每个人都好。
两年后,小镇民政局登记一笔孤独终老个案。
户主:陆湛行。
死因:胃出血并发感染,居住时无监护人,无配偶,无子女,遗产全数转入国家公益基金。
邻居们说,那位老人死前最后一个月,经常坐在门口,看着路的尽头发呆。
“他总说他在等一个人。”
“等来信。”
“等她回头。”
可她,早就走远。
而他,再没踏进她的世界半步。
世界的尽头,不是死亡。
是被活着遗忘。
而他,用了一生,才明白:
有些错,不是不能原谅。
而是不值得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