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的目光在项目报告上缓缓移动,那双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指,此刻正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响。
李建国没有催促,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眼神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正襟危坐、言必称“领导高见”的干部,但叶凡身上那股沉静而专注的气场,却让他感到了一丝新奇。
足足十分钟后,叶凡才合上文件,抬起头。
“李县长,我不是农业专家,只能从一个医生的角度,谈谈我的看法。”
“但说无妨。”李建国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份报告,像一份写得不够严谨的病历。”叶凡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李建国秘书小王的眼皮跳了一下。
“哦?怎么说?”李建国来了兴趣。
“病历上写,病人‘浑身无力,食欲不振’,也就是报告里说的‘土壤贫瘠,作物长势不佳’。但病因是什么?是营养不良,还是内脏有病变?报告里只提到了要‘加强营养’,也就是加大化肥和农药投入,这属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叶凡的语速不快,但逻辑清晰得像手术刀划开的创口,精准而锐利。
“比如,报告里提到土壤改良,方案是引进市农科院推荐的复合肥。但黑石沟村的土壤是什么成分?酸碱度多少?缺乏哪种微量元素?适合种植什么作物?这些最基本的‘血常规’和‘ct’检查,报告里全都没有。”
他顿了顿,拿起那份文件,翻到病虫害防治那一页:“还有这里,说要引进最新的广谱杀虫剂。这就像一个病人有点咳嗽,就直接上最高级的抗生素,不管他是病毒感染还是细菌感染。万一杀死了害虫,也把土壤里有益的微生物和授粉的益虫全干掉了怎么办?这叫‘菌群失调’,土地的免疫系统会彻底崩溃。”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异常明亮。
他听出来了,叶凡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用一种他从未听过但又无可辩驳的逻辑,在解剖他的项目。
“那依叶凡同志看,应该怎么办?”
“先诊断,后治疗。”叶凡说,“我需要去现场看看,取一些土壤和水源的样本做化验。我还需要和当地的农技员、老乡们聊聊,了解这块地的‘既往病史’。只有拿到了第一手的、精确的诊断依据,我们才能开出最对症的‘药方’。”
他没有给出任何解决方案,而是提出了一个诊断流程。
李建国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带着一种发现珍宝的欣赏。
“好!好一个‘先诊断,后治疗’!”他站起身,走到叶凡面前,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许,“叶凡同志,你让我开了眼界!小王,你马上安排,明天陪叶局长去示范园,全力配合叶局长的工作!他需要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
“是,县长!”秘书小王连忙应道,看向叶凡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变成了敬佩。
叶凡知道,这场面试,他通过了。
他不仅递上了自己的“投名状”,更用自己的专业能力,赢得了这位老成持重的县长的尊重。
第二天,叶凡婉拒了县里派的车,自己开着那辆半旧的桑塔纳,载着秘书小王,来到了位于城郊的“青川生态农业示范园”。
示范园规模不小,但田里的景象却让人提不起精神。
蔬菜大棚里的番茄苗,叶片发黄,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青涩的果子。
露天的玉米地里,玉米秆长得高矮不一,像营养不良的孩子。
几位县农业局派来的技术员和当地的农民,正围在一起唉声叹气。
“叶局长,您来了。”小王介绍道。
为首的一个戴着草帽、皮肤黝黑的老技术员,姓刘,上下打量了叶凡一番,眼神里带着几分不信任:“叶局长,听说您是医生?这地里的活儿,跟人身上可不一样。”
叶凡笑了笑,没反驳。
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泥土,在指尖搓了搓,又闻了闻。
“刘工,我问一下,这片地,去年种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