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容清癯,神情严肃,像一个古板的私塾先生,目光扫过前来迎接的钱国栋和叶凡,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连一丝客套的笑容都没有。
这阵仗,让整个镇政府的干部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县委书记张海涛也陪同前来,他紧跟在林国良身边,脸上的笑容比谁都谦卑,心里却在打鼓。
他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气氛,不对劲。
没有全猪宴,也没有高档酒楼。
迎接专家组的,是镇政府那间略显陈旧的二楼会议室,和一杯杯漂着几根茶叶的白开水。
林国良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笑容满面地发表了开场白,把青山镇和叶凡夸成了一朵花,赞扬他们“敢于担当、勇于作为、科学求是”,最后总结道:“我们专家组这次来,不是来检查的,是来服务的!是来帮助青山镇,把这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办得更科学,更扎实!”
掌声稀稀拉拉。
钱国栋和李德海坐在下面,如坐针毡。
会议很快进入了“技术指导”环节。
这才是真正的屠杀。
王克明总工第一个发难,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学术口吻说道:“叶镇长,根据你们的初步报告,平安村的污染源是石料厂。那么请问,你们有没有对石料厂周边,半径五公里范围内的土壤,进行分层采样和重金属含量检测?有没有对青山镇连续五年的降雨量、风向、地下水径流进行数据建模,以分析污染物的扩散路径和速度?没有这些基础数据,你们怎么敢断定,污染是可控的?”
李德海张了张嘴,想说“我们哪有那个钱和设备”,却被王克明一个“你不专业”的眼神,给硬生生怼了回去。
紧接着,那位海归赵博士,用一口流利的、夹杂着德语单词的普通话开了口。
“我看了一下你们的地质资料,非常抱歉,这在我看来,几乎等于没有。任何一个负责任的工程,都需要基于d标准的地质勘探。你们的修复方案里提到要进行土壤置换和水体净化,这会改变局部的地质应力结构,有没有做过‘风险评估’?万一诱发小规模的滑坡,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钱国栋的脸,已经由白转青。
最后,轮到了刘承德教授。
他没有提问,只是将那份叶凡他们写的初步报告,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这份报告,我昨晚看了一遍。里面出现了七个错别字,十一处语法错误,以及二十三个逻辑上值得商榷的地方。”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叶凡。
“叶凡同志,我听说,你也是医学博士出身,还是从市三院那种顶尖医院出来的高材生。”
“可你这份报告,连最基本的‘对照组’概念都没有。你如何能证明,村民的病症,与环境污染有百分之百的、排他性的因果关系?而不是因为他们的遗传基因、生活习惯,或者其他未知的病毒?”
“医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不是讲故事。你这种态度,不仅是对项目的不负责,更是对你曾经所受的学术训练的,一种背叛!”
“轰!”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青山镇干部的心上。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专业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进行的极致羞辱!
钱国栋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攥得咯咯作响,气得浑身发抖。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叶凡身上。
他们想看到叶凡愤怒、辩解,或者狼狈不堪。
然而,叶凡只是静静地听着,甚至还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直到刘承德教授的话音落尽,他才缓缓地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羞愤,反而露出了一个诚恳的、近乎谦卑的笑容。
“感谢刘教授,感谢各位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