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那把小刀悬在我的右手手腕上方，听到这话后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转移到匆匆赶到的吴明身上。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上还拿着一沓文件。
哪怕身体疲惫不堪，他的眼睛也无比雪亮。
小姑娘停下手上的动作，暂且饶过我一命。
吴明还没看到被暴打的我，只是满脸兴奋地重复消息。
“证据齐全，张锋齐警官当初是为了处决警队叛徒，情急之下才开枪杀了他。”
“没想到叛徒提前处理好证据，这才拖延到现在，但不管怎样，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张锋齐警官就是被冤枉的！”
此话一出，整片墓园刹那间变得静悄悄的。
刚刚围殴我的举动，其他人不是没看到，但都对此装聋作哑。
吴明察觉到这诡异的寂静，朝我躺下的方向看了过来。
小姑娘安排人把我嘴巴捂住，她自己挡在我面前堵住视线。
“我认得你，你是吴明，你爹跟张锋齐是好兄弟，你说的这些怕不是为了给张锋齐脱罪才编纂出来的假话。”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纷纷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吴明。
毕竟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我当初处决叛徒的行为实在太过出名，一下子转变想法也十分困难。
吴明被这番话气得脸色涨红，愤怒地把手上的证据展示给所有人看。
“你们自己来看看，这份证据有什么错漏，张叔他就是被冤枉的，现在证据都摆到你们面前了，还不相信。”
不少人都对他手里这份证据投来感兴趣的视线，检查过后都说没问题。
小姑娘不信，亲自把这份证据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检查完后，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和死人一样惨白，连证据都拿不稳摔落在地。
“这不可能，我爸怎么可能会是警队叛徒，一直在给黑恶势力当保护伞，这不可能是真的。”
她一脸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再也没能力遮掩身后的我。
我一口咬在捂嘴那人的手上，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其他人一时间都陷入对证据的震惊中，没发现我已经起来。
吴明发出一声爆鸣，急忙窜到我身边，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张叔，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副样子，谁打得你！我已经给你报复回去！”
他一双豹子般的眼睛，气势汹汹地盯住其他人。
我按住他，让他不要冲动。
地上的小姑娘双眼无神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快再次变得凶狠起来。
“我不相信那些证据，张锋齐这一切一定都是你自导自演的阴谋是不是。”
她再次抓起那把小刀还想对我不利。
吴明挡在我身前，没等她靠近就一把钳住她的手腕，逼她扔掉小刀。
小姑娘的母亲也一脸泪痕地上前抱住她。
“女儿，是我们错了，不要再为难张锋齐了，都是我们一家的错。”
小姑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动，终究还是落下滚烫的眼泪。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给这场葬礼增添一丝氛围感。
儿子一家也探头探脑地走到我身边，说要给我道歉。
“爸，之前是儿子错了，您之后来我们家，我们一定好吃好喝供着你。”
没给他们一个眼神，我只是嘱咐吴明，让他帮我把这份证据交给法院审理，并起诉小姑娘故意伤人未遂。
“仇恨并不是犯罪的理由。”
说完这句话后，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05
梦里满是我的过去，那些在监狱里的梦魇时光仍在追逐着我。
刚进监狱的我就因为警察叛徒的名声，被所有狱警区别对待。
不仅时常被关到禁闭室里，还会被各种囚犯欺负。
他们对我做过的那些酷刑，让今天的我仍旧心有余悸。
我睁开眼，看到不是监狱的天花板，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一直陪在我身边一宿没合眼的吴明，看到我醒来，眼睛亮起。
“张叔，你终于醒了，之前你晕倒在葬礼上差点没把我吓死。”
他一脸愧疚地看着我，手指不安地交织在一起。
“对不起，张叔，都怪我太晚”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我就打断他的话，眼睛跟他直视。
“孩子，错的不是你，而是做出那些恶行的人，你没必要为此感到愧疚。”
这番话确实宽慰到吴明，他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些。
正当我打算询问一番嘱咐他的事情做得怎么样的时候，儿子一家急匆匆地赶到我的病房。
他们一见到我就当场给我跪下，磕头道歉。
“爸，我真的错了，你就再给儿子一个机会吧。”
张宇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得如此真情实感。
孙子亮亮更是耷拉着一张脸，挪动膝盖到我身边，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爷爷，亮亮知道错了，爷爷不是警队叛徒，爷爷是大英雄，是亮亮心里最厉害的榜样。”
他口中好话不断，还伸手牵住我的手，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儿媳也一脸愧疚，发誓以后一定会改掉自己乱说话的坏毛病。
一家三口说完后，全都把视线集中到我身上，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冷眼看着眼前和谐美好的一家人。
要是他们之前就能这么对我，那该多好。
可惜，我这颗心已经被他们伤害得千疮百孔，再也愈合不了伤疤。
沉默片刻，我闭上双眼。
“都给我离开这，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儿子张宇脸色巨变，在病床前抱住我的大腿。
“爸，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我的公司最近遭遇信用危机，只要您愿意用你的名声为我担保，我的公司就可以起死回生。”
“您不可以对您的亲生儿子见死不救啊。”
这话如同一桶冷水，把我的心浇得冰凉一片。
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一家才不会这么好心来求我原谅。
他们所求的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吴明，把他们赶走，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吴明听话地立刻伸手赶人，儿子他们还想说上几句好话，被吴明凶厉的豹眼一瞪，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离开。
临走前，儿子还朝我病房前啐了一口唾沫。
“不识好歹的老不死，真以为自己有本事了。”
“没有我们家支持，到时候就等着喝西北风饿死吧。”
吴明气得捏紧拳头想揍他，还是我出声制止这一场闹剧的发生。
他愤愤不平地坐在我身边，语气里满是对我儿子一家的不满。
“张叔，你怎么还偏袒你这个不孝的儿子，他都这么对你了。”
我叹了口气，眼睛里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恼怒。
“吴明，你还太年轻，等你再活个二十年，尝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知道没必要为一些不值得的人生气。”
“人生宝贵，我们要把时间花在值得的人身上。”
“对了，我让你起诉那个小姑娘的事做得怎么样。”
说到这里，吴明脸上变得一片忐忑。
“我还没报案，张叔，那姑娘年纪还小，您不是也说没必要为不值得的人生气。”
我没好气地看着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还在疼痛。
昨天她带人群殴我的事情，我仍旧牢牢记在心里。
“她都把我这样了，我还不生气，那我就不是人，是猪了。”
吴明讪笑一声，帮我去警局报案。
第二天，一脸泪痕的小姑娘来到医院求我谅解。
06
“张叔，我没想到事情真相居然会是这样，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我给您道歉，您需要的补偿我也会一一满足。”
“但这件事就别报警了，我们两个私下解决吧。”
小姑娘一脸诚恳地看着我，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
就连一旁的吴明都被感动，差点想为她开口求情。
我一脸冷漠地盯着她，脸上的皱纹扭曲成波浪。
“苏曼，你应该很清楚故意伤人是刑事犯罪，不是可以私了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是两次袭击我。”
此话一出，苏曼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到能够反驳的点。
我却还嫌不够，要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你们家因为你爸算是壮烈牺牲，这些年待遇好得没话说，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还犯下这么大错，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苏曼全身颤抖不止，却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愤怒。
她猛地站了起来，全身抖得跟个筛子一样。
“张锋齐，你不要得寸进尺，闹上法庭大家面子都过不去。”
“你现在半截脖子都埋黄土里去了，有什么必要跟我闹，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不行。”
吴明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苏曼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倒是毫不吃惊，任何人如果活了五十多年，都会对人性有所判断。
抬头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苏曼，我没再搭理她，只让吴明赶紧把她带走。
苏曼挣扎着，脸色通红地看向我，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你别以为有那些证据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给我等着，老不死的狗东西。”
说完，她愤愤离开病房，只给我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而她的报复也很快展现。
吴明原本把我的事迹发到网上，引发了一片网友的同情，为我这浪费的二十年光阴感到惋惜。
但苏曼发了一个澄清视频到晚上，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阴谋。
视频里的苏曼哭得梨花带雨，看上去就惹人同情。
“我父亲明明就是英勇的警察，却被这个无耻小人说成警队叛徒，还请大家一定要为我讨个公道。”
“现在他还赖上我们家，想借此讹我们家的钱，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处决叛徒的英雄，他就是个垃圾！他发布的那些证据全都是编造的，大家不要相信！”
原本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英勇表彰事迹，没想到却多了这一层反转，众多网友的眼球全都被这一条视频吸引。
短短一天时间，这个视频的播放量就超过了一千万，甚至在热搜前五都占有一席之地。
把正常舆论推向巅峰的是，我儿子一家也站了出来，纷纷指责我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老头，根本不是英雄。
接受记者的儿子张宇在镜头里意气风发，说起谎话不打草稿。
“他出狱后我们全家好吃好喝供着他，却还老是对我们乱发脾气，甚至还动手打孙子，我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眼下有人揭发他，正是一个好机会。”
之后的采访我甚至懒得看下去，关掉视频，默默看向病房外的景色。
原以为只要吴明把真相公布，我所遭遇的一切磨难都会消散，却不曾想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没有人愿意关注真相是什么，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颠倒黑白，编造是非。
这件事把吴明也气得不轻。
“张叔，你说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明明你是维护警队纯洁的英雄，却还要背负这些莫须有的骂名。”
我依旧一脸平静。
“都只不过是一些小风小浪罢了，等到警方出了通告，这些全都是过眼云烟，根本无须放在心上。”
作为一名曾经的警察，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直到我出院后，被苏曼带人堵在小巷子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
07
我一脸警惕地看向笑盈盈的苏曼，以为她又是带着人来打我的。
却没想到她一脸温柔地看向我，丝毫看不出之前的凶戾。
“张叔，你放心我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就是想让大家都过来见见你这位大英雄。”
她说完这句话，我心中的警惕反而更深，这个女人心里一定还有更深的谋划。
我冷笑一声。
“既然大家现在都看到我了，那没什么事大家都散了吧。”
我话说出口了，周围的人却完全没有散开的趋势，牢牢把我堵在小巷口，连一只脚都迈不出去。
心中一沉，我抬眼看向苏曼。
“这就是你们对待大英雄的态度。”
苏曼没回答我，她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我，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直到她接到一个电话才眼前一亮。
“没错，就按计划中的进行，我这边一切顺利。”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一股恐慌感越来越盛。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曼。”
她不言不语，只是一味地把我堵在这，直到我看到远处漫天的火光和浓烟才反应过来。
那是吴明家的方向，也是他存放所有证据的地方，现在全都化为灰烬。
“放心吧，张叔，吴明没死，我已经派人拖住了他。”
我冷哼一声，内心稍微松了一口气。
“就算你把他家烧了，又如何，他这些证据早就电子保存好了，根本没有意义。”
苏曼噗嗤一笑，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
“张叔，这把火可不是我们放的，是吴明自己亲手放的。”
我陡然愣在原地，苏曼的声音在我耳边骤然飘忽起来。
“吴明已经答应和我们合作，跟警方做证他的一切证据都是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你脱罪，而你张锋齐就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我下意识反驳，不愿接受这一切。
“这不可能，吴明他这样的好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那就怪他的妈妈吧，身体不争气，生了一场大病，急需用钱，所以才会被我们趁虚而入，对了张叔，你也要保重身体啊，别轻易死了。”
苏曼调笑我一句，带着众人离开。
我望着远处的滚滚浓烟，一时之间说不出一句话。
掏遍身上的口袋，我在小卖部买了一包红双喜。
明明已经把烟戒了二十年，但遇到这种境遇还是忍不住点燃一根。
渺渺烟雾中，我的思绪逐渐沉淀，愁绪化作一根又一根的烟头掉落在地。
直到把一包烟整个抽完，我才有心情处理其他的事。
手机里全是吴明给我打来的电话，足足有二三十个。
虽然出狱这么久，但我用的还是老年机，可以听见语音信箱。
吴明给我的留言只有一句。
“张叔，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他重复了足足有二三十遍。
到最后一遍时，他的嗓子都哭哑了，但还在勉强自己道歉。
我默默听着这些道歉，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三天后，吴明在网络上公开发布视频，表明自己之前发布的证据全都是虚假伪造的，目的只是为了帮我脱罪。
而我张锋齐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舆论再次爆炸，原本还有人因为这些证据对我持保留意见，但现在有了吴明的叛变，再也没有人愿意站在我身边。
幸亏我是老年机看不了评论，不然指不定被气出心脏病。
线上虽然没影响，但这整件事已经蔓延到线下。
我在垃圾桶旁边捡垃圾的时候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说我就是那个警队的叛徒，现在沦落到捡垃圾，完全就是老天长眼。
遇到这种情况，我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有，只能承受。
吴明的家被烧了，就连我都没有住处，只能睡在桥洞底下，每天半夜被冷风活生生冻醒。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要过去时，孙子亮亮放学路过我正在掏的垃圾桶，他一下子就认出我来，拉着几个同学一起欺负我。
08
他们几个小孩合力搬起垃圾桶，把里面的垃圾全都倒在我身上。
我本就破烂的衣服更加浑浊不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臭味。
“臭爷爷，这就是你应得的报应！”
周围路过的人都在为这几个小孩叫好。
“做得真棒，你们这是在为民除害！”
所有人看着我狼狈地逃离。
回到桥洞底下，我回顾今天的遭遇，鼻腔里还充斥着臭味。
望着眼前奔流不停的河流，我甚至懂了一跃而下的想法。
但直到我看到河流中的倒影，我才反应过来。
自己早就不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了，现在自己已然到了迟暮之年，又何必需要在意那么多事情。
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心态悄然发生变化，而幸运也在此刻找上门来。
一家媒体想找我做采访，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报道出来。
见到我的时候，这家媒体的人一个个都是捏紧了鼻子，但都在努力克制。
他们让我洗了个热水澡，还给我准备了精美食物。
感受到这一切，我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在他们的追问下，我把事情全都告诉他们，说完我就狼吞虎咽地开始吃起东西来。
“张锋齐先生，您说这一切都是苏曼的阴谋，是因为她的冤枉，您才会流落到这个境地。”
我忙着吃，勉强抽出空来点头同意。
记者和同事们对视一眼，很快开始准备新闻稿。
在采访即将结束的时候，记者交给我一封信。
“张锋齐先生，正是因为有这封信，我们才打算采访您。”
我用自己满是油污的手打开信封，心中对此并无任何期待。
入眼的字迹就让我双眼瞪大，不敢置信看到的一切。
“非常抱歉，张叔，是我的不守信害了您，看到您遭遇的一切，我实在是良心上过不去，只好写了这封匿名信，希望他们能转交给您。”
“您放心，真相就在那里，任凭谁颠倒黑白也没用，它终将被人发现，还您一个清白的身份。”
我认得分明，这就是吴明的字迹。
看完这封信我眼泪唰地一下就流出来了，心中翻涌出无限情绪。
而这个镜头自然也没被媒体错过，成功被拍下，作为这一期访谈的封面。
这期访谈一经播出，让本就尘埃落定的事件再度掀起波澜。
苏曼自然不会满足被我翻盘，在网上开启直播大肆宣传我的罪行。
可惜，因为吴明被人收买的事情一经曝出，他所有的证据都要被警方再次审查。
而这次审查结果表明，证据无误，没有任何胡编乱造的成分，全都是真实客观的。
这份结论很快被公布到网上，针对我的舆论不攻自破，全都转化为对儿子一家和苏曼的质疑。
那些原本应该属于我的荣誉也全都交到我身上，我也再不需要为了生计而发愁。
生活在向好的方向转变，而这一切如果我当初跳河，却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正是未来有着无数可能，未来才被称为未来。
而我们只需坚定地向前，生命自会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