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历三千八百七十八年,深秋。
自苏清雪被韦逸锋带回镇北王府,已悄然过去数月。
往日里恢弘大气、处处透着铁血与威严的镇北王府,此刻却被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这阴云的源头,并非来自边关的烽火,也非朝堂的诡谲,而是王府最深处,那座名为“听雪小筑”的雅致庭院,这座楼阁原本是闲置的,在安排苏清雪入住后,韦逸锋便取了这个名字。
庭院内,名贵的安神香终日焚着,馥郁的香气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形成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息,萦绕在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个人的呼吸里。
卧房中,苏清雪静静地躺在由千年暖玉铺就的床上,身上盖着天蚕丝织就的锦被。她小小的脸蛋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尊精心雕琢却易碎的瓷娃娃。若非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与几不可闻的呼吸,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个睡熟了的、栩栩如生的玩偶。这几个月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起初只是偶尔的乏力与畏寒,渐渐地,便发展到卧床不起,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精神也愈发萎靡。王府上下,心急如焚。
镇北王韦天擎,这位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化神境强者,在这几个月的接触中也对这个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女孩起了怜悯之心。此刻却背着手,铁青着脸在庭院中来回踱步。他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将脚下的青石板踩碎,以此来宣泄心中的焦躁与无力。他可以一拳轰碎山峦,可以一念搅动风云,却无法驱散那笼罩在小女孩身上的半分病气。这种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让他感到棘手。
王妃柳云烟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她那双素来温婉含笑的眸子里,此刻满是凝重与疼惜。她出身补天阁,于丹道医理的造诣远超凡俗医师,可即便是她,翻遍了脑海中补天阁的浩瀚典籍,也未能找出与苏清雪症状完全吻合的病症。她一遍又一遍地为苏清雪搭脉,那脉象虚浮、散乱,如水中浮萍,时隐时现,仿佛随时都会断绝。这绝非寻常病症,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衰弱。
“王爷,御医院的李院判到了。”管家躬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韦天擎猛地停住脚步,沉声道:“请!”很快,一位须发皆白、身穿官服的老者在管家的引领下快步走入。
此人乃是大夏王朝御医院之首,李圣手,专为皇室成员诊病,医术冠绝京城。若非镇北王府地位超然,寻常王公贵族想请他出诊,都得看皇帝的脸色。
“见过王爷,见过王妃。”李院判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李院判无须多礼,快请看看小女。”韦天擎侧身让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李圣手不敢耽搁,来到床边,在侍女搬来的锦凳上坐下。他先是凝神观察了苏清雪的气色,见其面无血色,印堂发黑,眉心深处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气盘踞,心中便是一沉。他伸出三根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搭在苏清雪皓白的手腕上,双目微闭,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脉象的跳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庭院里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院判的脸上,期望能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一丝转机。
然而,李院判的眉头却越锁越紧。
他先是换了右手,继而又动用了一丝真气,小心翼翼地探入苏清...雪的经脉之中。“咦?”李院判发出一声轻微的惊疑。他的真气一入苏清雪体内,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非但没有探查到任何病灶,反而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阴寒顺着指尖传来,险些让他心神失守。
他连忙收回手,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李院判,如何?”柳云烟轻声问道,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院判站起身,对着韦天擎与柳云烟长揖及地,满脸愧色地说道:“王爷,王妃,恕老朽无能!郡主体内并无任何病灶、毒素,亦无中邪或是被下咒的迹象。她的经脉通畅,五脏六腑也无损伤,但……但其生机却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不断流逝。老朽行医一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此症,怪,实在是怪!”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连李圣手都束手无策,那这天下,还有谁能医治?
韦天擎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但他并未发怒,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道:“有劳院判了。福伯,厚礼送客。”
李院判叹息一声,再次躬身,默默退下。
在庭院的廊柱后,两个小小的身影并肩站着。正是韦逸锋与他的双胞胎妹妹韦宣儿。韦逸锋面色沉静,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翻涌着与他六岁年纪不符的深邃与凝重。作为一名胎穿者,他拥有成年人的心智与灵魂。他清楚地知道,李圣手的话意味着什么。常规的医疗手段,对清雪已经无效了。
“哥哥,”身旁的韦宣儿扯了扯他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担忧,奶声奶气地问道,“雪儿姐姐是不是好不了了?宣儿还想和她一起玩翻花绳呢……”
韦逸锋伸出小手,摸了摸妹妹的头,轻声安慰道:“不会的,雪儿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镇北王府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韦天擎动用了他所有的权势与人脉,从名满天下的杏林国手,到隐于市井的奇人异士;从精通丹药的宗门长老,到擅长祝由之术的旁门高人……凡是在大夏王朝境内稍有名气的医者,几乎都被请到了王府。
他们来了,带着自信与傲气;
他们又走了,带着困惑与挫败。
每一个人的诊断结果都与李圣手大同小异:非病,非毒,非咒。
他们开出的药方,无一例外都是用那些蕴含磅礴生命精气的千年老参、百年灵芝、血玉珊瑚等天材地宝,以温和之法吊住苏清雪那一口微弱的生气。
王府的宝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那些足以让任何一个世家豪门眼红心跳的珍稀药材,如流水般送入听雪小筑的药炉,化作一碗碗浓郁的汤药,喂入苏清雪的口中。
可这一切,终究只是饮鸩止渴。药力再强,也只能勉强维持,无法根治。
所有人都明白,一旦药材的品阶跟不上生机流逝的速度,或者王府的储备耗尽,那么等待那个瓷娃娃般女孩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日,夜深人静,今日他收到了天涯阁回复的信息,强如天涯阁也不知道清雪的病症所在!那他该如何去找呢。
韦逸锋悄悄地溜进了苏清雪的房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暖玉床上,将女孩的脸庞映照得愈发苍白。他走到床边,看着她安详却毫无生气的睡颜,心中一阵刺痛。这个他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带回王府的女孩,早已被他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是他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珍宝。他伸出小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心脏猛地一缩。“对不起……”韦逸锋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如果不是他,她或许不会被卷入王府的是非,或许……会有别的命运。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掐灭。没有如果,他既然把她带回来了,就必须对她负责到底!他闭上眼睛,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海中交织。
他是一个穿越者,他拥有天生剑体这种万中无一的王炸天赋,他的人生剧本,本该是高歌猛进,碾压一切!可现在,他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何等讽刺!何等无力!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甘与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小小的胸膛中积聚、翻涌,几乎要喷薄而出。力量!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逆天改命的强大力量!只有拥有绝对的实力,他才能踏遍天玄大陆的千山万水,寻找传说中的仙草神药;只有拥有通天的能耐,他才能洞悉这怪病的根源,找到真正的治愈之法!
“王妃,您怎么来了?”门外传来侍女压抑的惊呼。韦逸锋猛地睁开眼,只见母亲柳云烟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正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复杂,既有对儿子的疼爱,也有着一丝了然。“锋儿,过来。”柳云烟朝他招了招手。
韦逸锋默默地松开苏清雪的手,替她掖好被角,然后走到母亲身边。
柳云烟没有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走到了庭院之中。
秋夜的凉风吹过,带着桂花的残香,也带着一丝萧瑟。
“锋儿,你是不是在怪自己?”柳云烟的声音温柔如水。
韦逸锋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抿着嘴唇。
柳云烟轻叹一声,将他揽入怀中,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清雪的病,根子不在身,而在‘体’。我查阅了补天阁的诸多孤本秘典,隐约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世间存在一些极其特殊的先天体质,幼年时会呈现出常人无法理解的病弱之态,因为她们的身体,无法承载与生俱来的磅礴力量。寻常的药石,对她们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韦逸锋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母亲,您是说……有办法?”
“有,也等于没有。”柳云烟的眼神望向遥远的夜空,那里星辰璀璨,“典籍中记载,要根治这类体质,唯有寻得与之相匹配的‘神物’,助其觉醒,引导那股力量步入正轨。可那些神物,无一不是传说中的存在,或藏于绝地秘境,或守护于盖世强者之手,想要得到,难如登天。”
难如登天……
这四个字,对别人而言或许是绝望,但对韦逸锋来说,却像是黑夜中亮起的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他前行的方向!只要有方向,就不怕路远!只要有希望,就不怕艰难!他的双拳在袖中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双六岁孩童的眼眸里,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名为“决心”的火焰。
“我明白了,母亲。”
韦逸锋的声音褪去了所有稚气,变得异常沉稳与坚定。他转身,再次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沉睡中的女孩。在心中,一个庄严的誓言正在悄然立下:“清雪,等着我。”“从今天起,修炼不再是兴趣,而是我的使命。”“我会成为这世间最强的剑修,我会踏遍所有的秘境,我会斩断一切的阻碍。”“上穷碧落,下尽黄泉,我韦逸锋,定会为你寻来那传说中的神物,让你真正地……笑起来。”
这一夜,镇北王府的世子,立下了他穿越此生后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誓言。这个誓言,将贯穿他未来的漫长岁月,成为他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最根本动力。
潜龙在渊,其志已冲九霄。
只待风云际会,便可一飞冲天,名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