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木门被“哐当”一声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虎壮硕的身躯堵在门口,像一堵移动的肉墙,瞬间吞噬了屋内本就昏黄的光线。他脸上的横肉堆砌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目光如同剔骨的刀,剐过无邪蜡黄的脸,最后贪婪地钉在桌上那半碗飘着蔫黄菜叶的稀粥上。
“哟呵!小废物命还挺硬?从那么高摔下去,阎王爷都不稀罕收?”李虎的破锣嗓子带着毒刺般的嘲讽,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蛮横地越过小桌,径直抓向无邪瘦弱的脖颈!动作粗暴,视他如草芥,更是彻底无视了桌边那个佝偻着背、如同枯木雕般茫然的哑叔。
张豹缩在李虎身后,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满是幸灾乐祸的阴笑,仿佛已经看到“林小七”被像破麻袋一样拎起来的惨状。
就在那带着汗渍污垢、指节粗大的手指即将扼住无邪喉咙的刹那——
“滚!”
一声低沉的冷喝,如同两块浸透了寒冰的砂石在暗夜中狠狠摩擦,骤然从无邪口中迸发!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屋内的嘈杂,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狠狠凿进李虎的耳蜗!
李虎抓来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如同劣质的泥塑面具,瞬间凝固、崩裂。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数九寒天里最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脊椎,顺着骨髓疯狂蔓延!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一丝惊惧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被他视为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林小七”。
目光接触的瞬间,李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还是“林小七”的眼睛吗?!
记忆里那双永远低垂、充满恐惧和懦弱、如同受惊兔子般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死寂冰冷!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都找不到!只有一片纯粹到极致的、如同万载玄冰封冻的虚无!那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极端漠视,一种仿佛刚从九幽黄泉爬出、带着无尽死亡气息的冰冷!被那双眼睛盯住,李虎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又像是被无形的毒蛇锁定了七寸,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更让李虎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的是,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冷腥甜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他的鼻腔!这气息……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腐朽与毁灭的味道,仿佛来自堆积了无数尸骸的墓穴深处!虽然极其淡薄,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了他意识深处最敏感的恐惧神经!
这小废物……昨天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难道……难道真的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掉进了死人坑?还是……被什么邪祟附体了?!
李虎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巨大的、毫无来由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想起“林小七”被自己一脚踹下悬崖时,那地方……好像就在乱葬岗附近!那些传说中夜里游荡的……鬼东西!
“你……你身上……”李虎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伸出的手触电般缩回,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撞得身后的张豹“哎哟”一声差点摔倒。他指着无邪,语无伦次,脸色煞白如纸,“臭……臭死了!一股……一股死人味!你……你昨天掉哪去了?!”
无邪依旧稳稳地端着那只豁口的粗陶碗,蜡黄的脸上如同戴上了一层冰冷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额角那道昨日磕碰在岩石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在这强行凝聚的冰冷意志与体内某种沉寂力量的微弱牵动下,悄然崩裂,一丝暗红近黑的粘稠血线,如同蜿蜒的蚯蚓,缓缓爬下,在昏黄跳动的油灯光线下,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他没有回答李虎语无伦次的质问。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那双冰冷死寂、如同深渊凝视的眸子,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再次精准地锁定了李虎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那眼神!那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那额角蜿蜒流下的、颜色诡异的血线!
“鬼!鬼上身了!!”李虎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被掐住脖子般的凄厉尖叫!脸上的横肉因极致的恐惧而疯狂抽搐,五官几乎移位!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逃命的本能,猛地转身,如同被无形的厉鬼追赶,连滚带爬地撞开懵然惊恐的张豹,连滚带爬地嚎叫着冲出破屋,眨眼间就消失在门外杂役院肮脏小径的黑暗中,只留下一串惊恐到变调的尾音。
“虎…虎哥?!等等我!!”张豹被撞得七荤八素,看看门口李虎消失的黑暗,又看看屋内端坐如冰、额角淌着诡异血线的无邪,再看看旁边依旧茫然无措、仿佛对一切毫无所觉的哑叔。李虎那见鬼般的恐惧尖叫和“死人味”、“鬼上身”的嘶吼如同魔音灌耳,瞬间击溃了他的胆气。他看着无邪额角那丝暗红近黑的血迹,仿佛看到了来自阴间的诅咒!
“晦气!真他妈撞邪了!”张豹脸色煞白,浑身筛糠般颤抖,再不敢多看一眼屋内,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厉鬼缠身索命,也尖叫着连滚爬爬追着李虎逃命的方向狂奔而去。
破屋重归死寂。油灯灯芯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光线似乎也因刚才的冲击而黯淡了几分。屋内只剩下无邪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哑叔喉咙里依旧茫然低低的“嗬嗬”声。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无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刚才那一声凝聚了前世所有死亡意志的冷喝和强行引动灵魂深处那缕“势”的举动,几乎榨干了这具新身体刚刚凝聚的一丝元气。额角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如同有烧红的针在刺。他缓缓放下手中早已凉透的粗陶碗,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碗沿的豁口在油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就在这时,一只枯瘦、布满老茧和深深裂口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笨拙,颤巍巍地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了他渗血的额角上。
是哑叔。
老人浑浊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仿佛只是感觉到身边的孩子“不舒服”,下意识地想要安抚。粗糙的指腹带着微不可察的力道,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丝暗红近黑的粘稠血迹。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如同哄慰幼兽般的“嗬…嗬…”声,单调而执着。
无邪身体微微一僵。伤口被触碰的刺痛如此清晰,但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力气躲闪。他看着哑叔那张沟壑纵横、写满岁月风霜与底层麻木的脸,感受着那只手上传来的、最原始朴素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关切。前世的冰冷囚笼,叶家的唾弃与追杀,影儿那复杂难辨的眼神……与眼前这双浑浊眼睛里的茫然抚慰,形成了最尖锐、最荒诞的对比。一股混杂着酸涩、荒谬、以及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孺慕之情的复杂洪流,猛地冲上喉头,堵得他几乎窒息。
这老瞎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刚才命悬一线的凶险,不知道这具躯壳里早已换了另一个饱经磨难的灵魂,更不知道他此刻笨拙擦拭的,可能蕴含着怎样恐怖的不祥。他只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林小七”的怜悯。
哑叔擦了几下,似乎觉得那血迹顽固难去,喉咙里发出几声焦躁的“嗬嗬”声。他枯瘦的手摸索着,伸向自己那件同样破旧、洗得发白的灰色杂役服内襟。
无邪的视线下意识地随着那枯槁的手移动。
哑叔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迟暮老人特有的僵硬和迟滞。他从内襟深处,极其缓慢地掏出了一小团被油腻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那破布的颜色早已被经年累月的污垢和不知名的油渍浸透,辨不出原貌,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陈年汗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就在哑叔枯瘦的手指触碰到那团油腻破布的瞬间——
嗡!
无邪丹田深处,那片死寂枯竭、如同荒漠般的气海最底部,那粒深埋的、如同顽石般沉寂的天毒剑种,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强烈渴望、兴奋、甚至是贪婪的意念,如同沉眠万载的毒龙被至高的美味惊醒,瞬间冲入无邪的识海深处!那意念死死地、狂躁地锁定着哑叔手中那团破布包裹之物!仿佛那是它复苏的唯一食粮!
无邪瞳孔骤缩!心脏在枯竭的胸腔里狂跳如擂鼓!是什么?!能让沉寂的天毒剑种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这老瞎子身上……藏了什么?!
哑叔浑浊的眼睛依旧茫然地“望”着前方,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手中之物的特殊,也感受不到无邪灵魂深处掀起的惊涛骇浪。他颤抖着手,一层层地、极其缓慢地解开那层油腻的破布。他的动作笨拙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微不足道却又必须完成的小事。
昏黄摇曳的油灯下,破布层层剥落,最终露出来的,是半本焦黄残破、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古旧册子!
册子的材质非纸非皮,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和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封面早已破损不堪,边缘卷曲焦黑,像是被火焰舔舐过,又像是被某种强酸腐蚀过。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残缺的、笔画古朴扭曲、如同鬼画符般的古字。那字迹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与沧桑,多看几眼,竟让人心神微微恍惚。
无邪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焦黄残破的封面上。灵魂深处的天毒剑种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鲨鱼,震颤得更加剧烈,传递出近乎贪婪的渴望!
哑叔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无邪的方向,喉咙里再次发出模糊的“嗬嗬”声。他枯树皮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将那半本散发着陈旧油污气息的焦黄册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无邪因震惊而微微摊开的掌心。
册子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万钧之重。
就在无邪指尖触碰到那焦黄封面的刹那——
轰!
一股冰冷、霸道、仿佛能吞噬天地万物的古老气息,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从那半本残破册子上喷薄而出!无邪眼前骤然一黑,无数扭曲、诡异、如同毒虫蛇蝎般蜿蜒游走的墨色线条,伴随着一个盘膝而坐、心口凝聚着毒虫缠绕之剑的人形虚影,如同洪流般强行冲入他的识海!
封底内页角落,一行同样由古拙扭曲笔迹书写的、细小如蚊蚋的字迹,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幽绿鬼火,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万毒噬天,铸吾剑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