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哐当”声持续了三十多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郁郁葱葱的南方丘陵,逐渐变成萧瑟的北方平原,最后被连绵的雪原覆盖。当广播里传来“前方到站,长白市”的通知时,林渊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连日的疲惫被一股莫名的激动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将怀里的匕首又往里揣了揣,确保这把锈迹斑斑的物件不会引起注意。双肩包被压得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也装着他北上的决心。透过布满水汽的车窗,他看到站台的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几个穿着军大衣的工作人员正挥舞着扫帚清理积雪,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真冷啊……”邻座的大爷裹紧了棉袄,笑着对林渊说,“小伙子第一次来东北?看你穿得这么单薄,下了车可得赶紧加衣服。”
林渊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加绒外套,在南方足够过冬的厚度,到了这里简直像纸糊的一样。他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您提醒,我准备了厚衣服。”
下火车的瞬间,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脸上,林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背包里的羽绒服套上。出站口的风更大,裹挟着雪沫子呼啸而过,将人们的头发吹得凌乱,每个人都缩着脖子,脚步匆匆。
长白市的火车站是老式的红砖建筑,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棱,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五彩的光芒。站前广场上积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几个卖冻梨、冻柿子的小摊支在角落,摊主穿着厚厚的棉裤棉袄,戴着狗皮帽子,对着来往行人吆喝着,声音在冷空气中格外清晰。
林渊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疼,却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生活的南方都市截然不同——没有密集的高楼大厦,没有潮湿的空气,没有喧嚣的夜市,只有凛冽的寒风、厚重的积雪和一种粗粝而直接的生命力。
他按照手机导航找到附近的旅馆,是一家开在老居民楼里的小旅馆,老板娘是个嗓门洪亮的东北大姐,看到林渊背着大包进来,热情地招呼:“小伙子住店啊?有暖气房,二十块钱一晚,能洗澡!”
房间很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暖气片烧得滚烫,驱散了一身的寒气。林渊放下背包,第一件事就是把怀里的匕首拿出来,放在暖气片旁边烤着。匕首上的寒气似乎被暖气驱散了些,锈迹又淡了些,刃口的莹白光泽更加明显。
“先找地方买件厚棉裤和棉鞋。”林渊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镜子里的年轻人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比在南方时坚定了许多。他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伤处,绷带已经拆了,但肋骨处还有淡淡的淤青,不过行动已经无碍,身体里的力量也在逐渐适应这里的气候。
走出旅馆,林渊才真正感受到东北的寒冷。街道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上挂满了积雪,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要格外用力。路上的行人大多穿着深色的棉袄棉裤,戴着帽子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走路时膝盖微屈,带着独特的节奏感。
他在附近的市场买了棉裤、棉鞋和围巾,摊主是个爽朗的大哥,得知他是第一次来东北,非要多送他一副手套:“咱东北人实在,看你一个小伙子在外不容易。这手套抗风,戴着暖和!”
林渊谢过摊主,戴上手套,果然暖和了不少。他一边逛市场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市场里卖的大多是冻鱼、冻肉、酸菜、粉条这些东北特色食材,摊主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听着格外亲切。
“大哥,问您个事儿。”林渊走到一个卖山货的摊位前,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正用布擦拭着长白山木耳,“您知道‘老林子’怎么走吗?”
大叔擦木耳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打量着林渊,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你问老林子干啥?那地方在长白山深处,没向导根本进不去,里面野兽多,危险得很。”
“我听说里面有……特殊的东西。”林渊斟酌着用词,不敢直接提五仙和黑气,“比如一些老辈人说的‘仙家’之类的。”
大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的警惕变成了审视:“小伙子,你是干啥的?问这些干啥?”他站起身,声音压低了些,“现在都是新时代了,别信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老林子邪性得很,不是咱们外人能随便进的,听叔一句劝,赶紧打消念头。”
林渊还想再问,大叔却摆摆手,转过身继续整理摊位,明显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林渊只好道谢离开,心里有些失落,看来“老林子”和“仙家”在当地人心里是比较敏感的话题。
他没有放弃,又在市场里找了几个看起来年纪较大的摊主打听,得到的回应大同小异。有的直接说不知道,有的劝他别瞎打听,还有的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嘟囔着“城里来的年轻人净想些稀奇古怪的”。
中午时分,林渊找了家小饭馆吃饭,点了一碗酸菜白肉锅,热气腾腾的锅里煮着酸菜、白肉和粉条,配上两瓣蒜,吃下去浑身暖和。饭馆里人不多,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正坐在门口抽着旱烟,看着外面的雪景。
林渊犹豫了一下,端着碗坐到大爷旁边,递过去一支烟:“大爷,借个火。”
大爷接过烟,用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小伙子外地来的?”
“嗯,从南方来的,第一次到东北。”林渊顺着他的话茬说,“这边的雪真大,风景真好。”
“冬天是冷,可也有冬天的乐子。”大爷笑了笑,露出豁了一颗的门牙,“开春了更漂亮,长白山的野花都开了,老鼻子好看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从天气聊到美食,从风景聊到风土人情。大爷见林渊谈吐实在,对他的态度也亲切了许多。
林渊见时机差不多了,装作不经意地问:“大爷,我听人说长白山里有‘出马仙’,能通灵算命,您知道这事儿吗?”
大爷抽烟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那都是老辈儿的说法了,现在很少见了。”他看了林渊一眼,眼神复杂,“你问这个干啥?”
“我就是好奇。”林渊赶紧解释,“在南方从没听过这些,听人说东北有这些‘仙家’的传说,就想打听打听。”
大爷磕了磕烟灰,叹了口气:“以前啊,这长白山里确实有不少‘仙家’的传说。老辈人说,山里有狐仙、黄仙、柳仙,能保佑进山的人平安。还有专门给‘仙家’办事的‘出马弟子’,能看事儿、治病。可现在……”他摇了摇头,“年轻人不信这些了,山里也不太平,那些‘仙家’的踪迹也少见了。”
林渊的心脏猛地一跳,赶紧追问:“那您知道哪里能找到‘出马弟子’吗?或者……哪里能找到关于这些‘仙家’的线索?”
大爷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上下打量着林渊:“小伙子,你到底想干啥?我劝你别瞎打听这些。‘仙家’的事儿讲究个缘分,强求是求不来的,弄不好还会惹祸上身。”他顿了顿,语气严肃了些,“尤其是近几年,老林子里不太平,听说……丢了不少进山的人,连尸骨都没找着。有人说是被野兽吃了,也有人说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脏东西?”林渊抓住关键词,“您知道是什么吗?”
大爷突然站起身,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不知道!不该问的别问!”说完转身走进后厨,再也没出来。
林渊看着大爷的背影,心里既失落又兴奋。失落的是还是没找到确切线索,兴奋的是大爷的话印证了梦里的景象——老林子里确实出事了,那些“脏东西”很可能就是侵蚀五仙栖息地的黑气!
下午,林渊换了个地方打听,去了城里的老街区。这里的建筑更老旧,大多是低矮的平房,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和玉米串,充满了生活气息。他看到街角有个修鞋摊,摊主是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戴着老花镜,正低头缝补着一只棉鞋。
林渊在修鞋摊前坐下,把自己的棉鞋递过去:“大爷,帮我钉个鞋掌,这鞋底子太薄,雪地里走不稳。”
老爷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林渊,又看了看鞋:“好嘞,十块钱。”
林渊看着老爷子熟练地操作着修鞋机,趁机问道:“大爷,您在这儿住了一辈子吧?肯定知道不少本地的老事儿。”
老爷子点点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上的活儿没停。
“我听说长白山里有‘仙家’,还有‘出马弟子’,您见过吗?”林渊小心翼翼地问。
老爷子缝鞋的手顿了顿,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林渊,眼神里没有警惕,反而带着一丝惊讶:“你个南方小伙子,怎么打听这个?”
“我就是对这些老传说感兴趣。”林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听人说‘仙家’能保佑人,我想问问……最近山里的‘仙家’是不是遇到啥麻烦了?”
老爷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放下手里的活儿,从口袋里掏出旱烟袋,慢悠悠地装烟、点火,深吸一口后才缓缓开口:“小伙子,有些话不能乱说。‘仙家’的事儿,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山里最近确实不太平,秋收后已经有三拨采山货的没出来了,村里的老猎人都说,山里的‘瘴气’重了,连野兽都不敢往里钻。”
“瘴气?”林渊想起梦里的黑气,“是不是黑色的?带着腥味儿?”
老爷子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你怎么知道?”
林渊的心脏狂跳起来,知道自己找对人了:“我……我听一个老道士说的。他说这种瘴气会伤害‘仙家’,还说只有找到‘钥匙’才能驱散瘴气。”
老爷子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说:“你说的‘钥匙’,是不是五样东西?”他伸出五个手指,“老辈人传下来的,说当年‘仙家’守护着五样宝贝,能镇住山里的‘脏东西’。可前几年开始,就有人在山里瞎折腾,说要找什么‘仙家宝藏’,把山里的规矩都破了。”
林渊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强压着内心的狂喜:“对!就是五样东西!大爷您知道它们在哪儿吗?知道‘仙家’现在怎么样了吗?”
老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具体在哪儿我不知道,只有‘出马弟子’可能知道。但现在真正的‘出马弟子’已经很少了,大多是些骗钱的。至于‘仙家’……”他望向长白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已经很久没人见过它们显灵了,村里的老人都说,怕是……怕是守不住了。”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在林渊的心上,梦里五仙绝望的眼神再次浮现。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大爷,您能告诉我哪里能找到真正的‘出马弟子’吗?我真的有急事,必须找到他们!”
老爷子看着林渊焦急而坚定的眼神,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往南走三十里,有个靠山屯,村里有个姓胡的老太太,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出马弟子’,据说能请‘狐仙’上身。你去碰碰运气吧,就说……是老杨头让你去的。”他顿了顿,又叮嘱道,“记住,见了胡老太太,把你那把带‘锈’的刀带着,她要是愿意见你,自然会帮你。要是不愿意见你,你就赶紧回南方,别再管山里的事了,保命要紧。”
林渊看着老爷子笃定的眼神,知道他已经看出了自己怀里的匕首。他激动地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大爷!您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的!”
老爷子摆摆手,继续缝补鞋子:“去吧,能不能成,就看你的缘分了。”
林渊付了修鞋钱,转身快步走出老街区。阳光已经西斜,将雪地染成温暖的金黄色,寒风依旧凛冽,但他的心里却燃着一团火。终于有线索了!靠山屯、胡老太太、狐仙……这些都和梦里的景象、记忆的碎片一一对应。
他回到旅馆收拾好东西,买了第二天去靠山屯的车票。站在旅馆的窗前,看着外面逐渐被夜色笼罩的长白市,街道上的路灯亮起,温暖的光芒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北国的第一印象,是寒冷,是粗犷,是警惕,却也藏着温暖和希望。林渊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靠山屯的胡老太太、长白山深处的老林子、等待救赎的五仙、汹涌的黑气……都在前方等待着他。
但他不再犹豫,不再恐惧。怀里的匕首微微发烫,胸口的吊坠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着他的决心。他望着长白山的方向,眼神坚定。
明天,又是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