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深不知处
灵墟山的雾,是活的。
寅时刚过,第一缕天光还未刺破东天的鱼肚白,沈清辞已背着药篓站在“断云崖”的边缘。山风卷着雾霭掠过她的发梢,带着松针与冷露的气息,她却像块嵌在崖边的青石,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药篓里躺着三株“凝露草”,叶片上滚动的露珠在晨光里泛着淡金,是炼制“清灵丹”的主药。但她今天要找的不是这个——师父临走前说,断云崖的石缝里藏着“还魂花”,三百年一开花,能续断脉、活死肌,若能找到,或许能解他体内的“寒蚀咒”。
师父是三年前捡到她的。
那时她还是个在乱葬岗挣扎的孤女,高烧不退,眼看就要被野狗分食,是师父一袭青衫踏月而来,指尖拂过她的额头,刺骨的寒意瞬间被一股温润的灵力驱散。他没问她的来历,只带她回了这灵墟山,给她取了“清辞”这个名字,教她识药、吐纳,却绝口不提修仙之事。
“师父,修仙者是不是都能飞天遁地?”她曾趴在药炉边,看师父用灵力催动火焰,好奇地问。
师父正用银勺搅拌药汁的手顿了顿,侧脸在火光里显得有些模糊。“修仙,修的是‘心’,不是‘术’。”他说,“灵力不过是工具,若心不正,术越高,祸越大。”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师父的话像灵墟山的雾,缥缈得抓不住。直到三个月前,一群身着玄色劲装的人闯上山,剑上的戾气几乎要掀翻药庐。为首的人眼生三角,盯着师父冷笑:“墨渊,藏了这么多年,以为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能逃过‘玄天宗’的追杀?”
师父将她护在身后,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泛起寒霜。“韩烈,当年之事,是非曲直自有天道裁决,你何必咄咄逼人?”
“天道?”韩烈狂笑,“在这修仙界,玄天宗的剑就是天道!交出‘青冥剑谱’,我饶这小丫头一命!”
沈清辞那时才知道,师父不是普通的药农,而是被整个修仙界追杀的“叛宗者”。他周身爆发的灵力如惊涛骇浪,青衫猎猎间,数道剑光从指尖射出,玄衣人惨叫着坠下山崖。但她也看到,师父袖口渗出的血,染红了药炉边的那株“凝露草”——他的旧伤,复发了。
“清辞,”师父当晚便将她叫到断云崖,月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师父要走了。这灵墟山藏不住了。”
“我跟您一起走!”她攥着他的衣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师父却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这是‘还魂花’的玉佩,能感应到它的气息。找到它,去‘忘川谷’找一个叫‘玄机子’的人,他会教你怎么用。”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叹息,“记住,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修仙者。”
说完,他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雾海里。沈清辞攥着玉佩站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抹掉眼泪——她要找到还魂花,治好师父。
此刻,玉佩在掌心微微发烫,指引着她向崖壁左侧的石缝探去。石缝窄得只能容下一只手,她屏住呼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花瓣,紧接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涌入鼻腔,像是雪后初晴的梅香,又带着一丝甜意。
“找到了!”她心头一喜,正想将花拔出来,脚下的岩石突然松动!
“轰隆——”
碎石滚落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沈清辞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坠向深渊。失重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将还魂花塞进怀里,死死攥着那块玉佩。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得粉身碎骨时,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攥住。
“抓牢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沈清辞睁眼,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袍,衣袂被风掀起,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更让她震惊的是,他们正悬在半空中。少年单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掐着一个奇怪的诀,周身环绕着淡淡的白光,显然是……灵力!
“修、修仙者?”她结结巴巴地说,想起师父的话,下意识地想挣脱。
少年挑眉:“怎么,怕我吃了你?”他手腕一用力,将她拉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这断云崖是灵墟山最险的地方,你一个小姑娘家,来这儿送死?”
沈清辞站稳脚跟,警惕地看着他:“关你什么事。”她摸了摸怀里的还魂花,还好,没被压坏。
少年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药篓和沾满泥土的裤脚上,又扫过她攥紧的玉佩,眼神微动。“看你样子,是墨渊的徒弟?”
沈清辞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你认识我师父?”
“算不上认识。”少年耸耸肩,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只知道他是玄天宗的‘叛徒’,被追杀了十年。没想到藏在这种地方,还收了个徒弟。”
“我师父不是叛徒!”沈清辞涨红了脸,攥着拳头,“你们这些修仙者,就知道人云亦云!”
“哦?”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被追杀?”
沈清辞语塞。师父从没跟她说过往事。
少年嗤笑一声:“连他自己都不敢说,你倒替他辩解。”他走近一步,身上的灵力波动让她有些窒息——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力量,比她偶尔从师父身上感受到的还要强。“你刚才在找什么?看你拼命的样子,不像普通的草药。”
沈清辞后退一步,将药篓挡在身前:“与你无关。”
就在这时,玉佩突然剧烈发烫,像是要烧起来。少年的脸色也变了,他望向崖底,眉头紧锁:“不好,有妖气!”
话音未落,一股腥风从崖底翻涌而上,黑雾中隐约可见数双猩红的眼睛。沈清辞吓得浑身僵硬,那些东西她在药书里见过——是“血尸”,以活人为食,寻常修士都要避之不及。
“抓紧我!”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灵力暴涨,白光将两人包裹。血尸嘶吼着扑上来,利爪抓在白光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些血尸怎么会出现在灵墟山?”沈清辞声音发颤。灵墟山虽偏僻,但灵气纯净,向来没有邪物出没。
“有人在山下布阵,引它们上来的。”少年咬牙,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剑,剑身如秋水,“恐怕是冲着墨渊来的,没想到先遇上了你。”他挥剑斩出一道剑光,黑雾被劈开一道缺口,“走!”
他带着她纵身跃下,风在耳边呼啸,沈清辞紧闭着眼,只觉得少年的手掌很烫,力道却很稳。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终于踏上实地,少年松开手,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眼前是一片竹林,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血尸的嘶吼声被远远抛在身后,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这里是……”
“灵墟山的结界边缘。”少年收剑回鞘,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刚才的打斗消耗了不少灵力,“那些东西暂时进不来。”他看着沈清辞,“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我叫楚珩。”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刚才的锐气消散了些,“是‘青云宗’的弟子,来灵墟山历练的。”
青云宗?沈清辞愣了愣。她听山下的药农说过,青云宗是与玄天宗齐名的大宗门,两派素来不和。如果他是青云宗的人,应该……不会帮玄天宗抓师父吧?
“你找还魂花,是为了给墨渊治伤?”楚珩突然问。
沈清辞一惊:“你怎么知道?”
楚珩指了指她怀里露出的花瓣:“还魂花的气息很特别,我在宗门的典籍里见过。墨渊中的是玄天宗的寒蚀咒吧?那咒术阴毒得很,只有还魂花能暂时压制。”他顿了顿,“不过,光有还魂花不够,还需要‘离火草’和‘冰魄珠’,才能彻底解咒。”
沈清辞眼睛一亮:“你知道这些?”
“略懂。”楚珩耸耸肩,“我师父研究过各种奇毒异咒。”他看着她,“你打算去找玄机子?”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沈清辞觉得这人太可怕了,像能看透人心。
“猜的。”楚珩笑了笑,“玄机子是忘川谷的谷主,医术通天,当年墨渊叛出玄天宗,据说受过他的恩惠。你拿着还魂花去找他,再合理不过。”他话锋一转,“不过,忘川谷在‘万妖岭’深处,你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根本过不去。”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她不是没想过路途艰险,但她别无选择。
“我可以帮你。”楚珩突然说。
沈清辞抬头,怀疑地看着他:“为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修仙者。
楚珩挠了挠头,眼神有些闪烁:“我……我也想去忘川谷找玄机子问点事。正好顺路。”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竹林深处,“而且,那些血尸背后的人,肯定还会来找你。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沈清辞沉默了。他说得对,她连血尸都对付不了,更别说后面可能出现的修仙者。可是,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修仙者,真的安全吗?师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起誓。”楚珩看出了她的犹豫,举起手,“我楚珩对天道起誓,若对沈清辞有半分加害之心,必遭五雷轰顶,修为尽废!”
修仙者最重誓言,天道昭昭,一旦违背,必遭反噬。沈清辞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的防线松动了些。
“好吧。”她点了点头,“但我有条件,路上一切听我的。”
楚珩失笑:“行,都听你的。”
月光下,少年的笑容干净得像灵墟山的雪。沈清辞攥紧了怀里的还魂花,突然觉得,这趟未知的旅程,或许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可怕。
只是她没看到,楚珩转身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手指悄悄摩挲着剑柄上的一个刻痕——那是玄天宗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