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迟和林霜站在山坡上,冰冷的夜风吹过,卷起路迟衬衫的破角,也吹不散他身上残留的血腥味和精神被撕裂的剧痛。
那座曾经象征着知识与未来的天文台,此刻在远方,只是一个沉默的剪影。没有光,没有声音,死寂得仿佛一座矗立百年的坟墓。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又刚刚开始。
“我们接下来去哪?”林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劫后余生的恐惧还未从她脸上完全褪去。
路迟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与“最终定理”对抗时,那种灵魂被碾碎的触感。但他此刻的内心,却平静得可怕。那场对抗,像一场高热的煅烧,将他所有杂乱的念头、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烧成了灰烬,只留下一块坚硬的目标。
他的目标,再一次改变了。
“去找能救陈默的办法。”路迟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然后呢?”
“然后,把圣奥古斯丁学院,以及它背后所有的‘牧场’,全都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浓稠的黑暗。
他或许只是一头误入神殿的蠢牛,但神如果挡了他的路,他也会想办法,在神身上,撞出一个窟窿来。
征途,才刚刚开始。
城市的另一端,废弃的东城地铁站。
这里是城市规划图上的一块死肉,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满是涂鸦,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铁锈的混合气味。
路迟靠在一根布满灰尘的立柱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大脑深处那根紧绷的神经。那不是寻常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他的逻辑,他的认知,正在被一种全新的、冰冷的、非人的“法则”重新编码。
那个被他称为“精神病毒”的东西,已经在他脑中扎下了根。它没有消失,只是暂时沉寂下去,像一头蛰伏的野兽,用一种冷酷的视角,审视着这个世界。
“路迟,你还好吗?”林霜的声音里充满了忧虑。她蹲下身,想碰一下他的额头,手伸到一半,又有些迟疑地停住。
她害怕。
路迟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出这种情绪。她害怕的不是敌人,而是现在的他。一个能用思想污染“最终定理”的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路-迟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他们身边的“麻烦”。
陈默。
他就在那里,躺在一张被丢弃的广告牌上。但他又不完全在那里。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像一个劣质的投影。光线能轻易地穿过他的身体,在他身下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唯独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影子。
他是一个“幽灵”。
林霜拧开一瓶水,小心翼翼地递到陈-默嘴边。“陈默,喝点水。”
水流穿过了陈默的嘴唇,穿过了他的脖子和身体,哗啦一声,尽数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林霜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没用的。”路迟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他现在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存在。把他看成一个……一个信号不稳定的影像吧。”
“影像?”林霜无法理解,“那我们怎么救他?他……他会一直这样吗?会消失吗?”
最后一个问题,她说得极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路迟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陈默身边,伸出手,尝试去触碰他的肩膀。
路迟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没有温度,没有实体,只有一种触摸到静电般的微弱麻痹感。而陈默的身体,在他手指穿过的地方,像受惊的水母一样,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啊——”
一声不属于人类喉咙能发出的,混杂着电流杂音的尖叫,从陈默口中泄出。
他猛地坐起,半透明的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他周围的空气开始不稳定地波动,几颗碎石子“啪”地一下,从地面弹起,悬浮了零点几秒,又重重落下。
更可怕的是,在陈默背后的墙壁上,一个由光线构成的、残缺的几何符号一闪而过。
那是“最终定理”的一个碎片!
路迟瞳孔猛地一缩。他明白了。陈默不是一个简单的幽灵。天文台空间崩塌时,他被从那个“阴影之门”里推了出来,但他的灵魂或者说“存在坐标”,有一部分,还被锚定在那个属于“最终定理”的维度里。
他现在,成了一个不稳定的、正在泄漏的“门”。
“他撑不了多久。”路迟的声音沉了下去,“那个定理……那个世界,正在把他拉回去。或者,通过他,降临到这里。”
林霜的脸彻底白了。“那我们怎么办?报警?去医院?”
“你觉得警察能处理一个半透明的人吗?医生能给一个‘影像’做手术吗?”路迟反问,言语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他的大脑因为“病毒”的存在,能轻易解析出这件事的荒谬本质,这种超常的清醒,反而让他更加痛苦。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林霜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有办法的。圣奥古斯丁学院研究这些东西,那这个城市里,肯定还有其他人……其他人也接触过这些事!”
路迟的脑海中,无数信息碎片在翻滚。那个“精神病毒”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帮他建立新的逻辑链。
学院、牧场、最优等、最终定理……这些都是“体系”内的词汇。
要对抗一个体系,就必须找到体系外的力量。那些被体系排斥的、藏在阴影里的、不上台面的力量。
一个名字,一个地方,从路迟记忆的角落里浮现出来。
“城南,鬼市,‘万物斋’。”路迟吐出几个字,“找一个叫老徐的人。”
“他是谁?”
“一个……疯子。”路迟说,“一个倒卖各种‘禁忌知识’附带品的古董商人。我以前为了研究一道奥赛的偏门题目,去他那里查过资料。他那里,或许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林霜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陈默的身体又一次剧烈地抽搐起来。他半透明的身体上,浮现出更多细密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几何裂痕,仿佛一个即将破碎的玻璃人。
他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没时间了。”路迟当机立断,“我们必须马上过去。趁着天亮之前。”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将一个半透明的人运过大半个城市,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路迟和林霜找到了一块巨大的防雨布,将陈默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伪装成一卷搬家的地毯。林霜在前,路迟在后,两人一前一后抬着,走在城市无人的后巷里。
陈默很轻,几乎没有重量。但抬着他的感觉,却无比沉重。
路迟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陈默身上,正不断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扭曲的“场”。这股力量干扰着周围的一切。他们路过一盏路灯,灯光会疯狂闪烁;一只野猫看到他们,会像见了鬼一样炸毛逃开。
路迟甚至能“看到”那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断裂的“规则”线条。城市的建筑、道路、行人,在路迟被“病毒”感染的视野里,都呈现出一种底层的、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面貌。
而陈-默,就像一个移动的“漏洞”,一个不断向外喷射着乱码的程序BUG。
这种认知让他头痛欲裂,但他必须强撑着。他不敢分神,因为他感觉到,有无形的视线,正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投来。
是葛老师?还是学院里的其他人?
他们就像牧场主,在搜寻逃跑的牲口。而陈默身上那个“灵魂锚点”发出的信号,在他们的感知中,恐怕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耀眼。
“快点。”路迟催促道,额头上渗出冷汗。
林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她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她的手被防雨布粗糙的边缘磨得通红,但她一声不吭。
穿过一条条肮脏狭窄的巷道,他们终于来到了所谓的“鬼市”。
这里是城市的光鲜外表下,一块腐烂的疮疤。几家通宵营业的、招牌暧昧的店铺,零零散散地亮着灯。空气中飘着劣质香水和下水道混合的古怪气味。
“万物斋”就在鬼市的最深处,门脸很小,一块歪歪扭扭的木头牌匾上,用朱砂写着三个字。店里透出昏黄的光,像一头怪兽半睁的眼睛。
路迟和林霜对视一眼,抬着陈默,走进了那片昏黄。
店铺里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褪色的古籍、生锈的仪式用具、形态诡异的动物标本、看不出材质的雕像……每一件东西,似乎都沾染着不祥的气息。
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拭着一个盛着浑浊液体的玻璃罐。
“打烊了。”那人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
“老徐,是我。”路迟开口。
那个叫老徐的男人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他大概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乱糟糟的。脸上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像鹰。
他的目光在路迟和林霜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他们抬着的“地毯”上。
“你们……”老徐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仿佛闻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度的厌恶和警惕。
“我闻到了‘那边’的味道。崩坏、扭曲、不该存在的法则……”他死死盯着那块防雨布,“你们把什么东西带过来了?”
“一个朋友,他需要帮助。”林霜抢着说。
老徐发出一声冷笑:“朋友?在我这里,只有商品和代价。把他弄走,立刻!我不想惹上‘牧场’的麻烦。”
他竟然知道“牧场”!
路迟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我们付钱。”林霜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现金,拍在柜台上。
老徐看都没看那些钱,只是摆了摆手,准备赶人。
“你这件‘谐振阻尼器’,核心的缠绕结构错了。”路迟忽然开口,指向柜台角落里一个扭曲的、像是用锡焊成的古怪金属造物。“它的逆变频率,没办法和空间基础弦产生共鸣。所以它根本没用,只是个会嗡嗡叫的废铁。”
老徐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地回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射出难以置信的光。他扶了扶眼镜,死死地盯着路迟,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你……你怎么会……”
路迟的大脑在刺痛,但思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个“精神病毒”,那个源自“最终定理”的悖论,让他能轻易看穿这些基于“法则”制造的物品的底层逻辑。
他能看到它们的“源代码”。
“我不仅知道它错了,我还知道怎么修正它。”路迟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老徐的心上。“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帮我救我的朋友,我帮你修好你的‘玩具’。”
老徐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看看路迟,又看看那个坏掉的阻尼器,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贪婪。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他终于咬了咬牙。
“把‘他’……抬进来。”
防雨布被掀开。
当陈默半透明的、闪烁不定的身体暴露在店铺昏黄的灯光下时,老徐还是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存在性泄漏……灵魂坐标偏移……该死,你们是从哪个‘崩塌域’里把他捞出来的?”老徐的表情,比见了鬼还难看。“你们捅了天大的篓子!”
“我们没时间听你抱怨。”路迟直截了当,“有没有办法让他稳定下来?”
老徐绕着陈默走了两圈,眉头紧锁,像是在评估一件棘手的货物。
“有。”他最终给出了答案,但随即又补充道,“但很难,而且代价高昂。”
他从柜台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古怪的罗盘。罗盘不是金属,也不是木头,通体由一种灰黑色的、不反光的材质制成。中央的指针位置,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纯净透明的水晶。
“‘缚魂之锚’。”老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炫耀和肉痛。“能够重新锚定偏移的灵魂坐标,把他从虚无状态里‘拽’回来。”
林霜的眼睛亮了:“太好了!快用它!”
“用?”老徐冷笑一声,“小姑娘,你以为这是充电宝,即插即用吗?要启动它,需要一个‘催化剂’。”
“什么催-化剂?钱?黄金?我们都可以想办法!”
“这些世俗的东西,在法则层面,一文不值。”老徐摇了摇头,目光变得诡异起来,“‘缚魂之锚’要锚定一个不稳定的灵魂,就需要一个同样强大而稳定的‘概念’作为能量源。比如……一份足够强烈的,承载着‘存在’本身重量的记忆。”
他看向林霜:“你,和他关系最亲密。把你一段最珍贵、最深刻的记忆,关于他的记忆,注入进去。或许,或许有机会。”
林霜没有丝毫犹豫。“好!要怎么做?”
“想清楚了。”老徐的眼神变得严肃,“被抽走的记忆,不仅仅是忘记那么简单。那是你生命的一部分被永久性地挖掉了。你的性格、你的情感,都会因此产生不可逆的改变。”
“我不在乎!”林霜斩钉截铁。
但路迟却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行。”
林霜猛地回头看他:“路迟!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是。”路迟摇了摇头,他看向老徐,目光锐利,“你没说实话。或者说,你只说了一半。用她的记忆,成功率有多高?”
老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路迟的直视。
“……大概,三成。”他含糊地说。
“只有三成?”林霜的声音都在发抖。
“因为她的灵魂太‘正常’了。”老徐终于坦白,“她的记忆,她的存在,都遵循着这个世界的常规法则。而你这个朋友,”他指了指陈默,“他现在是一个‘悖论’集合体。常规的能量,很难将他从悖论状态里拉出来。更大的可能是,她的记忆会被瞬间冲垮,而‘缚魂之锚’也会失效。”
林霜的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
店铺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陈默身上,偶尔发出的电流杂音。
“那……那到底需要什么?”林霜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徐的目光,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移到了路迟的身上。那眼神,像一个饥饿的赌徒,看到了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赌注。
“需要一个同样属于‘悖论’的能量源。”他一字一顿地说,“一个能够理解、甚至驾驭‘崩坏法则’的灵魂。用他的一部分‘认知’,去中和另一个‘认知’的崩塌。”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霜瞬间明白了老徐的意思。她猛地挡在路迟身前,像一头护崽的母狮。
“不行!绝对不行!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她不知道路迟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亲眼看到了天文台的崩塌,亲耳听到了葛老师那怨毒的诅咒。她知道,路迟身上有某种恐怖的东西,也正是那东西,让他们活了下来。那是路迟的武器,也是他的诅咒。怎么能再让他付出更多?
路迟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林霜,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犹豫。
他轻轻地把林霜的手拉开。
“没关系。”他说。
然后,他转向老徐:“需要怎么做?”
老徐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他仿佛不是在救人,而是在见证一个伟大的、疯狂的实验。
“把你的手,放在‘缚魂之锚’的水晶上。然后,清空你的杂念,去感知你脑子里那个‘东西’,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法则’。找到它,然后,分一小部分出来,主动地,把它喂给这块水晶。”
“路迟,不要!”林霜凄厉地喊道,试图抓住他的胳T膊。
路迟没有回头。他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林霜的手背。一个安抚的动作。
“我们是一起逃出来的。”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必须一起活下去。”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伸出手,将手掌,按在了那块冰冷、纯净的水晶上。
就在路迟的手掌接触到水晶的瞬间。
整个“万物斋”,所有的光线,仿佛都被吸进了那块小小的水晶之中。
世界,变成了黑白。
路迟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入了一个纯粹由逻辑和符号构成的精神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无尽的、盘旋的、闪烁着冰冷光芒的公式和定理。
这就是他的精神世界。
而在世界的中央,盘踞着那个巨大的、狰狞的“精神病毒”。它像一个由无数矛盾的几何体拼接而成的活物,每一次蠕动,都让路迟的灵魂感到被撕裂的剧痛。
“找到它……然后,分一小部分出来……”
老徐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路迟的意识体,悬浮在这片精神空间的风暴中。他没有退缩。他直面那个给他带来无尽痛苦,也赐予他全新力量的怪物。
他伸出手,主动地,向那个“病毒”探去。
“吼——!”
“病毒”感受到了他的意图,发出无声的咆哮。它猛地扑了上来,试图将路迟的意识完全吞噬、同化。
痛苦!
无法形容的痛苦!
路迟感觉自己的“自我”,正在被一点点磨碎,溶解。他关于童年的记忆、关于父母的音容笑貌、关于他和林霜、陈默一起在教室里嬉笑打闹的画面……所有构成他之所以是“路迟”的东西,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开始褪色、崩解。
放弃吧……
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你将得到最终的智慧……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念,直接灌入他的脑海。
“滚!”
路迟的意识体,爆发出最后的、属于人类的顽固。“我叫路迟!我不是你们的定理,也不是你们的钥匙!”
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强行在“病毒”那庞大的身躯上,撕下了一小块碎片。那是一块闪烁着悖论之光的、充满了毁灭性逻辑的碎片。
然后,他将这块碎片,狠狠地,推向了连接着外界的那只手!
“啊啊啊啊啊啊——!”
现实世界里,路迟发出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咆哮。
以他按在罗盘上的手为中心,一道无法用肉眼直视的、混杂着无数几何符号的纯白光柱,冲天而起!
“万物斋”内,所有的物品都在剧烈地震动。玻璃罐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古籍的书页疯狂翻动,那些诡异的标本和雕像,仿佛活了过来,在光芒中扭曲、哀嚎。
林霜被这股力量推得连连后退,只能用手挡住眼睛,惊骇地看着这一切。
老徐则是一脸痴迷和狂热,他死死地抱着柜台,任由狂风吹乱他的头发,嘴里喃喃自语:“看到了……我看到了!法则的具现化!太美了……太美了!”
光芒的中心,那块水晶,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吸收着来自路迟的“悖论能量”。水晶内部,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黑色丝线。这些丝线疯狂生长,彼此缠绕,最终编织成一个稳固的、复杂的、无法理解的“锚”。
光柱,猛地收缩!
所有的光芒,连同路迟那声痛苦的咆哮,全都被吸回了罗盘之中。
店铺,恢复了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噗通。
陈默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不再是半透明,而是有了实体。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胸口有了真实的起伏。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而那个“缚魂之锚”罗盘,则从柜台上飞起,自动扣在了一条凭空出现的黑色链条上,挂在了陈默的脖子上。罗盘中央的水晶,不再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一个混乱星空的灰色,并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光。
路迟则瘫倒在地,浑身被汗水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林霜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扶起他。“路迟!你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
路迟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
他看着林霜,看着她焦急的脸庞。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无比恐怖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她是谁?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零点一秒,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
林霜,他的朋友,他的同伴。
可是,那空白的零点一秒,却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失去了一部分东西。不是具体的记忆,而是更底层的东西。某种……情感的连接点。
他脑中的“病毒”,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它安静了下来,仿佛被喂饱的野兽,与他的灵魂,结合得更加紧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更深的灾难。
“我没事。”路迟推开林霜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在发抖,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甚至……冷酷。
老徐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复杂。他看着虚弱的陈默,看着状态诡异的路迟,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锚定成功了。但你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他指了指陈默胸口的罗盘:“这个‘缚魂之锚’,现在靠着你那一部分‘认知’在运作。它稳固了你朋友的存在,但同时,它也成了一个灯塔。”
“什么意思?”林霜警惕地问。
“意思就是,‘牧场’的‘牧羊犬’们,现在能更清晰地感知到你们的位置了。以前他们只是在搜寻一个模糊的信号,现在,”老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你们相当于在黑夜里,点燃了一堆篝火,还一边敲锣打鼓。”
“你们跑不掉的。”老徐下了结论,“除非……你们能找到‘牧羊人’,然后,杀了他。”
路迟没有说话。他只是走过去,将昏迷的陈默扶起来,架在自己肩上。
“多谢。”他对老徐说,“你的‘谐振阻尼器’,把核心线圈逆向缠绕七十二圈,用冷焊法连接,就能用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架着陈默,向店外走去。
林霜看了一眼这个诡异的古董店老板,也立刻跟了上去。
“喂!”老徐在他们身后喊道,“你们要去哪?城里到处都是‘牧场’的眼线!”
路迟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藏在城市阴影里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外面那片被霓虹灯染得光怪陆离的夜空。
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是由冰冷的线条和脆弱的规则构成的。
他看到了无数的漏洞,无数的裂痕。
也看到了,唯一的那条,反抗的路径。
“去狩猎。”
路迟吐出三个字,然后,带着他的同伴,走入了那片无尽的、危机四伏的城市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