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迟和林霜站在山坡上,冰冷的晨风吹过,卷起路迟衬衫的破角。他身体里那股被撕裂的剧痛,此刻化作一种尖锐的、挥之不去的后遗症,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在他的神经末梢。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大脑深处的伤口。
他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更加冰冷的平静。
“我们……得找个地方。”林霜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语气却很镇定,“天一亮,学院的人肯定会像疯狗一样出来找人。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路迟的目光从那片死寂的建筑群收回,落到林霜脸上。她的脸在微光中显得异常苍白,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惧和茫然,反而有一种和他相似的、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
她知道的,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多。
路迟没有问。现在不是追问秘密的时候。他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山下那座正在苏醒的城市——雾港市。远处,城市的轮廓线在晨曦中一点点清晰,零星的灯火像是垂死者眼中最后的光。
“你有地方去吗?”他问,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有。”林霜回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至少暂时是。”
她没有解释那个地方是什么,路迟也没有追问。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一种在末日废墟上幸存下来的人才有的、无需言语的信任。
他们开始下山。
雾港市是一座典型的滨海城市,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带着咸腥味的水汽。此刻,这股味道钻进路迟的鼻腔,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心。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天文台穹顶上,那片连接着异世界的“阴影之门”,以及从门后传来的,那不属于这个维度的、湿冷而腥臭的气息。
他的“精神病毒”在摧毁那个“最终定理”的同时,似乎也让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发生了一些不可逆的、怪异的改变。
林霜在前面带路,她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超出了路迟的想象。她没有走灯火通明的大路,而是领着他钻进了一条条狭窄、阴暗的小巷。这些巷子像是城市的毛细血管,盘根错节,充满了被遗忘的垃圾和衰败的气息。
“这边。”林霜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们穿过一个堆满废弃渔网的院子,爬上一段锈迹斑斑的消防梯,来到了一栋老旧居民楼的天台。
“我们不能带着陈默……就这么走在街上。”路迟终于说出了那个最棘手的问题。
陈默。
那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两人心头。
他们逃出来的时候,陈默的虚影就在旁边。但现在,路迟的身边空无一物。他看不到陈默,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是一种奇怪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知。
陈默就在他身边,像一个信号微弱的电台,断断续续地散发着冰冷、恐惧、混乱的情绪。他变成了一个无形的“场”,一个以路迟为中心,半径不超过三米的移动异常区域。
“我知道。”林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路迟,“你能……控制他吗?或者说,让他暂时‘隐形’?”
路迟苦笑了一下,牵动了脸上的伤口,“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确定他现在到底算什么。他像一段被擦除了一半的代码,一部分还留在这里,另一部分……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他试着集中精神,向那个无形的“场”延伸自己的意识。
剧痛传来。
不是那种被撕扯的剧痛,而是一种触碰高压电网般的麻痹和灼烧感。他的意识刚刚接触到陈默的存在,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混乱的熵。那里面充满了来自“阴影之门”的污染,混杂着陈默自己濒临崩溃的恐惧。
“呃啊……”路迟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了天台的护栏。
“别乱来!”林霜立刻上前扶住他,“你的精神状态很糟,再这样下去你会先崩溃的!”
“我没事。”路迟喘着粗气,视野里出现了一片片黑色的斑点,“我只是……确认了一件事。”
“什么?”
“陈默的状态,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他像一个破了洞的瓶子,他的‘存在’正在不断流失。我们……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路...迟抬起头,目光越过林霜,看向远处的天空。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对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来说,是新的开始。但对他们来说,只是另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逃亡。
林霜带着路迟最终抵达的目的地,是一处位于老城区的废弃电影院。
电影院的名字很文艺,叫“海潮剧场”。但此刻,它只剩下一副被岁月和海风侵蚀得不成样子的骨架。巨大的海报牌上,颜料早已剥落,露出下面锈迹斑斑的铁皮。大门紧锁,上面贴着层层叠叠的、早已发黄卷边的封条。
“就是这里?”路迟看着眼前这栋鬼屋一样的建筑,有些怀疑。
“对。”林霜从背包里拿出一串看起来比这栋建筑还要古老的钥匙,走到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铁门前。
“我外公以前是这里的放映员。”她一边摸索着正确的钥匙,一边低声解释,“后来电影院倒闭了,但这里的一些产权关系很复杂,一直没有被拆掉。这个地方,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了。”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铁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旧纸张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路迟跟着林霜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光线昏暗。他们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柱在空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走廊两边的墙上,还挂着一些老电影的剧照,上面的人像在昏暗的光线下,表情都显得诡异而扭曲。
穿过走廊,是一个稍大点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废弃的胶片盘和各种放映器材。
“安全了。”林霜关上铁门,又从里面用一根钢条插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门上,大口地喘着气。连续的奔逃和精神紧张,终于让她的身体也达到了极限。
路迟的状态更糟。他一放松下来,那股精神上的剧痛就再次加倍袭来。他眼前一黑,差点跪倒在地。
“坐下。”林霜指了指角落里一个还算干净的木箱。
路迟依言坐下,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能感觉到,陈默那个冰冷的“场”也随着他们进入了这个封闭的空间,安静地收缩在他周围。
储藏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
“路迟,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问,“在天文台,那个‘最终定理’……葛老师他们称之为‘钥匙’。那是学院存在的基础,是沟通‘上位法则’的唯一途径。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撼动它。你……”
路迟睁开眼,手电筒的光线有些刺眼。他挪开了视线。
“我不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我只是不想死,也不想变成他们期望的那个样子。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这是一道‘必死之题’,那我就把题目本身给撕掉。”
他想起了自己的“精神病毒”,那是在无数次被葛老师用“最优解”模型进行精神注入、筛选时,在他潜意识深处诞生的、一种最原始、最混乱的“反抗机制”。它不是理性的,不是逻辑的,它就是纯粹的“不”。
当葛老师试图将那把完美的“钥匙”强行烙印进他的大脑时,他的“不”,他的“病毒”,也同样感染了那把“钥匙”。
用混乱,对抗秩序。用错误,污染正确。
“撕掉题目……”林霜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地看着路迟,“你不是蠢牛,路迟。你是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哥斯拉。”
路迟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储藏室里踱步。他必须搞清楚陈默的情况。
“你外公……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路迟忽然问。
“特别的东西?”
“对。和圣奥古斯丁学院有关的,或者说,和那些‘不正常’的东西有关的。”路迟停下脚步,盯着林霜,“你带我来这里,不只是因为它安全和隐蔽,对吧?”
林霜沉默了。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
“有。”她走到储藏室最里面,那里有一个被帆布盖住的铁皮柜。她掀开帆布,又用一把小钥匙打开了柜子生锈的锁。
柜子里没有路迟想象中的古老典籍或者诡异道具,只有一排排码放整齐的、老式的电影胶片盘。
“这是什么?”路迟不解。
“我外公不只是一个放映员。”林霜从里面取出一盘最不起眼的胶片,捧在手里,像捧着什么珍贵的遗物,“他也是‘记录者’。圣奥古斯丁学院,或者说‘牧场’,需要处理掉很多失败的‘实验品’。有些是物理销毁,有些……则是精神层面的‘放逐’。”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他们发现,某种特殊的、包含了次声波和特定闪烁频率的影像,可以将那些不稳定的精神体‘封印’或者‘记录’下来。就像……拍电影一样。”
路迟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
“你外公,他偷偷拷贝了这些‘电影’?”
“不是拷贝。”林霜摇了摇头,“是‘截取’。他利用职务之便,在学院处理那些‘废片’的时候,截留了一部分。他认为这些不该被彻底销毁,它们是证据,也是……一种武器。”
林霜将那盘胶片递给路迟,“这是他留下的记录里,最特殊的一盘。编号037,他称之为‘静默之茧’。据说,它可以为不稳定的精神体提供一个暂时的‘容器’,让它沉睡,减缓它的消散。但副作用是……它可能会将精神体的一部分记忆和人格,也一并‘格式化’。”
路迟接过那盘冰冷的胶片。
它很沉,上面布满了划痕。标签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手写的“037”和几个意义不明的符号。
这就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吗?一个可能会让陈默失去记忆的“牢笼”?
“我们没有放映机。”路迟指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不需要。”林霜指向角落里一台蒙着厚厚灰尘的机器,“那是一台老式的剪辑台。我外公改造过它。只要有电,就可以手动一帧一帧地播放。它的光,就足够了。”
两人合力将那台沉重的剪辑台搬到木箱上,擦去上面的灰尘。幸运的是,储藏室里有一个还能用的旧插座。林霜找到一根电源线,插上电。
剪辑台上的小灯泡,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
成功了。
路迟小心翼翼地将那盘名为“静默之茧”的胶片安装上去。他不知道该怎么操作,只能看着林霜。
林霜的手法很熟练,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她将胶片的一头穿过几个复杂的滚轴,固定在另一端。
“准备好了吗?”她抬头问路迟,“一旦开始,就不能停。光线必须持续投射在……陈默所在的区域。而那个区域,只有你能感觉到。”
路迟闭上眼睛,再次感受陈默那个冰冷的“场”。
“他在我左边,距离大概一米。”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好。”林霜深吸一口气,“光会很刺眼,而且……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东西被投射出来。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动,更不要打断我。”
她没有给路迟再提问的机会,按下了剪辑台的启动开关。
马达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
紧接着,一束混杂着无数划痕和雪花点的光,从小小的镜头里投射出来,打在路迟所指的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中。
光束并不稳定,它在以一种极高且毫无规律的频率闪烁着。光线本身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色泽,并非纯白,而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底片烧毁后的惨绿色。
路迟立刻感觉到,陈默那个混乱的“场”被这束光搅动了。
他听到了尖锐的、类似于金属摩擦的噪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这声音不通过耳朵,而是精神层面的冲击。
他看到,在那束光照射的区域,空气开始微微扭曲。陈默那半透明的轮廓,再次显现了出来。
但这一次,他的样子更加恐怖。
他的身体忽明忽暗,像一个接触不良的灯泡。他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不断流动的阴影。无数细小的、像是代码或者符号一样的东西,在他的虚影上快速闪过,然后消失。
他正在被“分解”。
“稳住!”林霜大喊道,她的额头上已经全是汗。她正用手摇动着剪辑台的摇杆,控制着胶片的播放速度。她的表情痛苦,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路迟强忍着大脑中针扎般的剧痛,死死盯住陈默的虚影。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他试着将自己的意识,非常、非常小心地,像一根探针一样,再次伸向陈默。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去触碰那个混乱的核心,而是试图去感受那束光的“频率”。
他的“精神病毒”让他对这种混乱和无序的东西,有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感觉到,这束光并不是在“治疗”陈默,而是在“覆盖”他。它用一种更加强大、更加有序的“混乱”,去覆盖陈默身上那种源自“阴影之门”的、无序的“混乱”。
就像用一段新的、固定的乱码,去覆盖掉另一段正在疯狂自我复制的乱码。
路迟忽然明白了“格式化”的含义。
他必须引导这束光。
他将自己的精神力,汇聚成一股微弱但坚韧的细线,轻轻搭在了那束光的边缘。然后,他开始尝试去“梳理”它,将那些投射在陈默身上的光,引导着,包裹着他的轮廓,而不是粗暴地穿透他。
这个过程,需要极其精细的控制力。
对现在的路迟来说,这无异于让一个手臂骨折的人去穿针引线。
汗水从他的额头滚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他不敢眨眼。他的整个世界,都浓缩成了眼前那团光和那团挣扎的虚影。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
陈默的虚影,那剧烈的闪烁和扭曲,开始慢慢平复下来。他不再像一个即将崩溃的信号,而是逐渐稳定,凝固。光线像蚕丝一样,一层一层地将他包裹起来。
最终,光芒散去。
陈默的虚影消失了。那片区域的空气,也不再扭曲。
他周围那个冰冷、混乱的“场”,也随之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悬浮在半空中的、拳头大小的、由微光构成的、仿佛琥珀一样的东西。
琥珀的内部,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蜷缩着的人形。
正是陈默。
他被封印了。
“成功了……”林霜终于松开了摇杆,整个人虚脱般地瘫坐在地上。那台老旧的剪辑台,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冒出一股黑烟,彻底报废了。
路迟也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他的大脑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那枚光之琥珀,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光芒。
路..迟能感觉到,陈默的气息被牢牢锁在里面,不再流失。但同时,他也感觉不到陈默任何的情绪波动了。没有恐惧,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
一片死寂。
路迟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一下那枚琥珀。
触感冰冷、光滑,像一块玻璃。
“他……还活着吗?”路迟的声音干涩。
“活着。”林霜喘息着回答,“但更像是一种‘休眠’。这只是权宜之计,路迟。‘静默之茧’的力量在不断衰减,最多能维持七天。七天之后,如果找不到真正救他的办法,封印会失效。到那时,他会瞬间消散,连渣都不会剩下。”
七天。
一个新的倒计时,悬在了路迟的头顶。
路迟缓缓将那枚“琥珀”捧进怀里。它很轻,几乎没有重量,但路迟却觉得,自己正捧着一座山。
他抬头看向林霜,“接下来呢?我们去哪找救他的办法?”
林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那个被她打开的铁皮柜前,从最底层抽出了一个陈旧的、牛皮纸材质的档案袋。
她将档案袋递给路迟。
“我外公,不只留下了胶片。”她说,“他还记录了一些人。一些和他一样,从圣奥古斯丁学院逃出来,或者被驱逐的人。他们是‘叛逃者’,是‘瑕疵品’。学院认为他们已经没有价值,但他们却掌握着学院不同领域的秘密。”
路迟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沓泛黄的卡片。每一张卡片上,都用钢笔记录着一个人的信息。
姓名、代号、叛逃年份、掌握的‘知识领域’、以及……一个最后已知的地址。
“这些人,是我们的‘地图’。”林霜指着那些卡片,“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们需要找到他们,从他们那里,拼凑出足以对抗学院,并且能拯救陈默的知识。”
路迟的目光,在一张张卡片上扫过。
“‘钟表匠’,精通空间几何学和微缩仪式,最后出现地址:雾港市东区古董市场。”
“‘调香师’,擅长精神信息素和记忆篡改,最后出现地址:南郊植物园废弃温室。”
“‘剪影人’,专精影子位面和隐匿技巧,地址不详,联络方式:在《雾港晚报》分类广告栏刊登‘寻黑色小猫’。”
……
这些卡片上的人,每一个都像是一个都市传说。
“找谁?”路迟问。
“找他。”林霜从一堆卡片中,抽出了一张。
卡片上的信息很简单。
“代号:‘收音机’。”
“知识领域:‘次声波通讯’、‘异界信号破译’、‘灵魂频率学’。”
“最后已知地址:海鸥路13号,‘浪潮之声’唱片店。”
林霜的手指,点在了“灵魂频率学”那几个字上。
“如果说,陈默现在是一种特殊的‘灵魂频率’。那么,这个人,可能是唯一能‘收听’并且‘调校’他的人。”林霜的语气无比肯定,“我们就从他开始。”
就在路迟将那张卡片收好的时候,他怀里的“琥珀”忽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他自己的大脑深处,也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是旧伤。
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像有一根无形的探针,穿透了层层空间,穿透了这座废弃电影院的墙壁,直接刺入了他的精神世界。
那是一种“凝视”。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纯粹的“凝视”。
比葛老师的审视要高级千万倍,比在天文台感受到的“帷幕观测者”更加清晰,更加……具有攻击性。
路迟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他想起了在天文台崩塌时,从那片阴影之门背后传来的,那个带着无尽怒意的咆哮。
那个存在……
它跨越了空间的壁垒,找到了他!
“怎么了?”林霜察觉到了路迟的异样,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我们被……盯上了。”路迟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话音未落,整个储藏室的温度,骤然下降。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湿冷而腥臭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在学院小巷里闻到的,要浓烈百倍。
墙角,一滩不起眼的水渍,开始像拥有生命一样,缓缓蠕动、扩大。水渍的颜色,从透明逐渐变成了深邃的、如同墨汁般的黑色。
一个由影子构成的、没有具体形态的东西,正在从那片黑色中,一点点地“渗”出来。
它没有眼睛,但路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凝视”,就是从它身上发出的。
“跑!”
路迟来不及解释,一把拉住林霜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封印着陈默的琥珀,转身就向他们来时的那扇铁门冲去。
他身后的那个影子,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尖啸。
整个储藏室的墙壁上,瞬间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它们都在无声地哀嚎、哭泣。那些废弃的胶片盘自己转动起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路迟一脚踹开那扇被钢条插上的铁门,冲进了外面的走廊。
走廊两边墙上挂着的那些老旧剧照,此刻全都“活”了过来。剧照上的人像,全都变成了那个渗出墙角的、没有五官的影子怪物。它们挣扎着,想要从相框里爬出来。
“别回头!往前跑!”路迟对着身边的林霜大吼。
两人在阴森诡异的走廊里狂奔。
他们身后,那团影子紧追不舍。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如同一片流动的、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它所经过的地方,无论是墙壁还是地板,都留下了一道道被腐蚀的、冒着黑烟的痕迹。
出口就在前方。
就在这时,路迟怀里的“琥珀”突然剧烈地振动起来。
一股冰冷的、但却无比纯粹的能量,从琥珀中涌出,瞬间流遍路迟的全身。
这是……陈默的力量?
不,不是他的力量。是封印他的那段“静默之茧”胶片里,残存的力量。它被那团影子的气息激发了。
路迟感觉到,自己的大脑,那片被“精神病毒”和“最终定理”冲击得一片狼藉的废墟上,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凉的溪流。
剧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能“看”到空气中那些能量的流动,能“听”到那团影子内部混乱的信息流。
他的“精神病毒”,在那股外来能量的催化下,发生了新的、未知的变异。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路迟脑中形成。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那片奔涌而来的黑暗。
“路迟!你干什么!”林霜发出惊骇的尖叫。
路迟没有回答她。
他举起了怀中的“琥博”,将它对准了那团影子。
然后,他调动起自己全部的精神力,不是去抵抗,不是去攻击,而是……去“模仿”。
他模仿着“静默之茧”的频率,模仿着那种“覆盖”和“记录”的感觉,将自己的“精神病毒”,那股最原始、最混乱的“不”,通过“琥珀”的增幅,朝着那团影子,狠狠地“投射”了过去!
“给我……滚回去!”
无声的交锋。
路迟的精神世界,像是被一枚核弹引爆。
那团影子,在接触到路迟投射出的“精神病毒”的瞬间,猛地一滞。它那流动的形态,第一次出现了凝固和混乱。
它无法理解。
它所代表的,是来自异世界的、高等的、有序的“恶意”。
而路迟投射给它的,是纯粹的、无序的、不讲任何道理的、凡人为了“活下去”而诞生的“混乱”。
就像一段完美的程序,突然被注入了一段毫无逻辑的、会无限自我复制的BUG。
“嘶——!!!”
影子发出了一声真正的、刺破耳膜的尖啸。
它不再追击,而是像被泼了浓硫酸一样,剧烈地翻滚、收缩,最终狼狈地退回了储藏室,重新没入了墙角那片已经缩小的水渍中。
腥臭味和寒意,瞬间退去。
走廊恢复了死寂。
路迟“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向前栽倒下去。
在他倒下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林霜冲了过来,惊慌地接住了他和他怀里那枚已经黯淡下去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