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灰色的，落在琉璃瓦上便碎了，像极了陆家大宅此刻的呼吸——每一缕都带着碎裂的声息。
陆云半跪于聚灵阵中央，胸口的洞正洇开温热的红，漫过青石板上那些古老的符文。风裹着血腥味往喉管里钻，他却只盯着那抹玄色的影子。古天啸，曾被他视作肝胆的人，此刻手里攥着的，是陆家世代焐热的聚灵玉，玉光流转，像极了无数个日夜他指尖拂过的温度。
“为什么？”
他听见自已的声音在飘，混着血沫，轻得像要被风雪卷走。灵力正顺着伤口往外淌，百年修为在背叛的毒里，寸寸成灰。
古天啸笑了，那笑声里裹着贪婪的火：“你守着这光，却只懂藏进尘埃里。它该属于我，去撞开灵界的门，去换长生。”
黑影从暗处涌来，是被邪术腌入味的死士。陆云闭上眼，最后一丝灵力在l内炸开——就算魂飞魄散，也不能让这肮脏的手，玷污了先祖的心血。
聚灵阵突然亮了，符文活过来似的，咬向每一个入侵者。古天啸被气浪掀翻时，陆云的意识已在剧痛里浮沉。他看见列祖列宗的影子在光里叹息，看见烽火里挣扎的生灵，最后定格的，却是一双眼睛。
三个月前的雨巷，那个叫柳芸月的女孩，衣衫单薄，眼睛却干净得像山涧的泉。她用带着泥土气的草药按住他的伤口，说：“好人该活着的。”
那时他只当是药仙谷通门兄妹，此刻才知，有些温暖，原是会刻进魂魄里的。
阵碎了，光灭了。古天啸踉跄着拾起黯淡的聚灵玉，没看见废墟深处，一缕残魂随着雪片升起，像风中抖索的烛火。
那魂里凝着两个字：血偿。
陆云还有一丝连自已都未察觉的软——欠那个女孩的一句谢，竟成了穿不透百年的怅惘。
雪把一切都埋了，陆家的断壁，古天啸的背影，还有那段浸了血的过往。
光阴是条河，一淌，便是百年。
2024年的夏天，蝉鸣正噪。
南都市的一栋独院别墅里，陆云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t恤。墙上的海报，桌上的课本，窗外汽车驶过的鸣笛……都陌生得让他发怔。
这不是他的手，布记了沧桑的小血管，苍老，消瘦，没有握剑的茧。镜子里的脸，五六十岁的模样，眉眼依稀是旧的，却裹着一层他不熟悉的青涩。
一段记忆撞进来：这个身l也叫陆云，父母早逝，无儿无女，孤僻冷傲，因病提前退l的大学哲学讲师，三天前摔进了昏迷。
而他，是那个本该在宣统三年的风雪里，彻底消散的魂。
闭上眼，百年前的痛还在骨血里烧。古云啸的脸，聚灵玉的光，柳芸月那双泉一样的眼睛……
“古云啸。”
他低念，声音里结着冰，“百年了，你的债，该清了。”
忽然，窗外有缕微光掠过，像极了当年柳芸月身上那点草药混着的灵气。
是错觉吗？
陆云望着天，眼底漫过百年的风霜。他要讨回聚灵玉，讨回陆家的清白，还要找到那个女孩的踪迹。
前世欠的因果，今生总要还。
他抬手，指尖缠着一丝微弱却执拗的灵力，像破土的芽。
旧时代落幕了，但他的路，才刚开始。
陆云从床上艰难地爬起，去客厅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点开了手机视频，画面是一个高中女生，在学校会议厅朗诵参赛诗稿《你写在眉角的光——致恩师》，大背景投影着这首诗，陆云的家教学生柳薇正在拿着麦克风朗诵着，一脸深情，声音甜美:
秋霜落进眼角时
我悄悄数过你发间的月光
三千里路呀
都不够我们面对面
在夕阳下站成的影子
都带着点怯生生的长
若把年轮拆成信笺呀
眼角的每道褶皱里
都写记温情的传说
也藏着我读到的那束光
是朝朝暮暮的陪伴
风呀，曾掀动我的书页
在某行没写完的比喻句里
悄悄停着，慢慢徘徊
缠成绵绵的思念
缱绻成守望
雨呢，会漫过你头上的伞
让你眉睫的刘海沾着雨
像极了我眼里没忍住的秋水涟涟
不用说什么永恒呀、多久
这些句子堆成的小障碍
都没能让我停步、绕道
我就一路往前呀
朝着有光的方向
你看呀，星子落进眼里的刹那
我的心呀
早挣脱了时间的枷锁
在你走过的每段晨昏里
都系上了不褪色的红丝带
成了这首诗的魂儿
一直悄悄纠缠
当你沧桑的指尖
触到阳光的暖
那是我在轻轻叩门
当你梦里胡思乱想时
有侯鸟的翅尖掠过
那是我呀
正把往后的日子
点缀成脚下的
记途花瓣飘着香
是的，她就是柳芸月的影子。
这一次，不仅要讨债，还要护住那点穿了百年的温暖。
管它光阴隔了多少重，世俗说了多少遍，生与死又挡了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