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凛消失的密林，尹薇有些出神。
阿蛮突然碰了碰她的手臂，指着农妇尸l掉落的地方。
那里除了血迹，还有个东西在阳光下闪了闪。是半块定魂玉碎片，刚才被那两个宫女漏捡了。
尹薇弯腰捡起碎片，背面用朱砂写着个
“二”
字。
加上她之前找到的
“一”
字碎片，已经有两块了。
“我们……
现在怎么办？”
阿蛮的声音还在发颤。
尹薇握紧两块碎片，又看了看手里的短刀。刀刃很锋利，映出她脸上的血污和眼底的坚定。
“找到第三块碎片。”
尹薇说，“然后活下去。”
她拉着阿蛮，朝着苏凛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溪水边不能久留，刚才的动静太大，说不定已经引来其他人。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尹薇没心思管，捡了一根树枝打算沿路让些认路的标记，便拉着继续往前走。
树枝划伤了尹薇细嫩的手指，鲜血涌出沾到了上面。
触目的红，让阿蛮无法假装看不见，连忙拉了一下尹薇。
“血······不要碰，他们看得见！”
尹薇看了看手上的树枝，还有已经被划伤的手，心里仿佛有块大石坠着。
方才阿蛮那句
“他们看得到”
像根刺，扎得她后颈发紧。
她将那截用来让记号的尖树枝扔进灌木丛，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发髻，那里藏着她最后的依仗。
十二根绣针被裹在极薄的绢布里，顺着发髻盘成的空隙嵌在头皮与发网之间。
狱卒搜身时只摸到粗糙的麻布囚服和打结的发丝，谁也想不到这堆乱发里藏着十二枚锋利的针。
此刻她抬手拢了拢头发，针尾的丝线在发丝间滑过，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这边。”
阿蛮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指着前方一棵半枯的老槐树。
那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离地丈许的地方有个黑漆漆的树洞，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尹薇凑近闻了闻，空气中没有腐味，只有干燥的木屑气息，看来许久没人来过。
“上去看看。”
尹薇屈膝半蹲，“踩我肩膀。”
阿蛮却摇了摇头，灵巧地像只松鼠攀上树干，借着藤蔓的支撑钻进树洞。
片刻后，她探出头朝下招手，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快：“空的，安全。”
尹薇跟着爬上去，才发现这树洞比看起来要宽敞，足能容下两个成年人。
她用手摸了摸洞壁，竟是人工凿过的痕迹，角落里还堆着些朽坏的干草，像是往届有人在此避难过。
“就这了。”
尹薇松了口气，开始打量四周。
树洞唯一的出口就是刚才进来的洞口，只要守住这里，便能一夫当关。
她从发髻里摸出三枚绣针，又扯下裙摆上的粗线。
那线是她特意留的，用三层麻布捻成，结实得很。
阿蛮好奇地看着她将针尾缠在线上，又把线头系在洞口的藤蔓上，针尖则隐在一片枯叶下，对着洞口的方向。
“这是……”
阿蛮的汉话依旧生涩。
“绊线。”
尹薇将剩下的针仔细塞回发髻，指尖理顺被弄乱的发丝。
“有人靠近，藤蔓会动，针就会掉下来。”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才感觉到手臂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看去，方才钻树丛时被尖刺划开的口子还在渗血，血珠顺着小臂滚到肘弯，在粗布囚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疼。”
阿蛮突然指着她的手臂，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尹薇刚想说没事，就见女孩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纸包层层打开，里面竟是些捣碎的草药，混着某种黏糊糊的汁液，散发着清苦的气味。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侯准备的。
“我……
阿爹教的。”
阿蛮拿起一块相对干净的碎布，蘸了点草药汁，小心翼翼地想往尹薇的伤口上抹。
尹薇躲了一下，想要拒绝。阿蛮也感受到了尹薇的些许抗拒和防备，便先往自已手上的伤口抹了些，又指了指尹薇的伤。
“止血，不疼。”
见她自已都用了，尹薇也稍微放心了些。
冰凉的汁液触到皮肤，刺痛感果然减轻了不少。
尹薇看着阿蛮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残存的警惕慢慢松了。
这女孩从被扔进囚车起就缩在角落，怀里总抱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麦饼、草叶，现在又多了包草药。
“为什么总往怀里塞这些？”
尹薇忍不住问。
阿蛮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已的膝盖：“部落……
被烧的时侯，阿娘就是这样……
塞给我半块饼。”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尹薇没再追问，生怕自已的话，惹得小姑娘想起伤心事。
却见女孩突然抬起头，眼睛在树洞里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我不是战俘。”
阿蛮说，“是巫祝的女儿。”
尹薇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被禁的《南疆志》，里面提过西南有个古老的部落，族人能与鸟兽相通，部落首领被称为
“巫祝”。
三年前皇室突然下令围剿，对外只说是
“平定蛮夷叛乱”。
“他们说……
我们有定魂玉。”
阿蛮的指尖绞着衣角：“可我们没有。阿爹说，那是皇帝为了杀我们编的谎话。”
尹薇的心沉了沉。
皇室把她扔进落雁渊，恐怕不止因为她是
“战俘”，更是想借着这场
“甄选”，彻底斩草除根。
阿蛮虽然年幼，但观察力惊人。
火墙突起，她能迅速分辨哪里逃走最安全；那些人互相残杀，她也能轻松察觉；就连现在这个暂避之所，都是她先找到的。
尹薇一路上护着阿蛮，不过是看她年纪小，像只无辜的幼兽，动了恻隐之心。
可现在看来，这只幼兽或许比她更懂得如何在这林子里活下去。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尹薇问。
阿蛮眨了眨眼，露出一点孩子气的困惑：“你……
护着我。”
尹薇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惭愧。
她护着阿蛮，一半是恻隐之心，一半是觉得这女孩构不成威胁。
可阿蛮对她的信任，却纯粹得像山涧的泉水。
“以后……
跟着我。”
尹薇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阿蛮的眼睛瞬间弯了起来，像藏了两颗星星。
她用力点头，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块麦饼，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半递给尹薇：“吃。”
尹薇接过麦饼，饼已经有些干硬，却带着淡淡的麦香。
她咬了一口，突然觉得这难以下咽的干粮，竟比尹府里那些精致的糕点还要让人安心。
“休息会儿吧。”
尹薇靠在洞壁上，调整到一个能随时起身的姿势，阿蛮乖巧地蜷缩在她身边，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尹薇低头看着她沉睡的侧脸，心里那点因杀人而起的翻江倒海渐渐平息了。
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尹薇的眼皮开始发沉。就在她即将坠入梦乡的瞬间，一阵极轻的
“窸窣”
声传来。
是藤蔓被触动的声音！
尹薇猛地睁开眼，只见洞口的藤蔓正微微晃动，那根缠着绣针的线被绷得笔直。
有人来了！
她下意识地按住身边的阿蛮，另一只手悄然探向发髻，指尖摸到了绣针冰凉的尾端。
树洞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住，紧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带着冷意的声音：
“出来。”
是苏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