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这边!堵住!别让它跑了!”
“三哥!这边!这边有条大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是李三炮他们!
果然,走近一看,河滩浅水处,李三炮和他那两个跟班——瘦猴(鼻子似乎还有点歪)和矮胖子。
正光着膀子,裤腿卷到大腿根,在河里用石头和泥巴垒起一道简易的坝,正手忙脚乱地堵鱼。
水花四溅,几个人身上都湿了大半,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快走!”
我一把拉住白玲的手腕,转身就想往回走。上次台球厅的冲突还历历在目,胳膊上的淤青都没完全消下去,我可不想再惹上这群瘟神。
“哟!这不是……”
瘦猴眼尖,第一个发现了我们,怪叫一声。
李三炮闻声抬起头,水珠顺着他胸膛往下淌。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目光越过河滩,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攥紧了白玲的手,准备随时拉着她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三炮脸上的那股痞气和凶狠不见了。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怪笑,也没有骂骂咧咧。他的眼神有点……不一样。像是有点愣,有点局促,甚至……还有点奇怪的……羞涩?
他推开挡在前面的矮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朝岸边走来。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腿,他浑然不觉,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
“张……张芳?”
他走到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流里流气,反而有点干巴巴的,甚至带着点磕巴。
我没吭声,警惕地盯着他,拉着白玲又后退了半步。
李三炮似乎更不自在了,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沾记泥水的手,眼神躲闪了一下,又鼓起勇气看过来。
他指了指河里扑腾的鱼,笨拙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讨好的试探。
“那个……我们……我们抓了不少鱼,挺肥的……你……你喜欢吃鱼不?”
他顿了顿,脸上竟然浮起一层可疑的暗红,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晚上……晚上我给你送几条去?”
我本想破口大骂几句的。
可脑子里回想起派出所昏暗的小屋和爹那几日冷到冰点的表情,又按捺住了。
“不吃!玲子,咱们走。不捡柴禾了,一会让我五哥从我家柴禾垛搬一捆给你家送去。”
走的急,后背只传来几声憨憨的傻笑,就没有声音了。
快到家了,才想起娘的话。怪自已太笨了,怎么能让五哥去个送柴禾呀。
“玲子,走,去我家。我给你带点柴禾回去。呵呵,你也知道,现在我五哥去你家不太合适。”
好巧不巧,正在我跟白玲往筐里捡柴禾的时侯,碰到了拉牛回来的五哥。
白玲一下愣住了,笑脸绯红一片。
“五张张栋!”
“嗯。”
五哥‘嗯’了一声,就进了院子。
去镇上扯布是五哥自已去的,没让我跟着,回来时腋下夹着那卷深蓝的布,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去完成一件任务。
娘请了村里手艺最好的裁缝刘婶儿。
刘婶儿拿着软尺在五哥身上量来量去,嘴里啧啧有声。
“栋子这身板,穿啥都精神!这料子好,让出来保准l面!”
五哥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任由摆布,眼神空空的,不知落在何处。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新褂子终于让好了。
娘捧着那件崭新的靛蓝色涤卡褂子,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
“栋子,快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五哥没说话,默默地接过来。
脱掉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还带着未洗净血渍印子的旧汗衫,露出精瘦但结实的上身。
刘婶儿的手艺确实不错,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肩膀也撑起来了,整个人瞬间精神了不少,带着一种乡下少见的、近乎板正的利落感。
“我老儿,真俊!”
娘忍不住夸了一句。
我也站在旁边看着。五哥穿着新衣,确实不一样了,像换了个人。
可当他抬起眼,那双眼睛里的沉寂,却与这崭新的、象征着新生活的靛蓝色格格不入。
他对着墙角那面模糊的水银镜照了照,扯了扯袖口,依旧没什么表情,只低低“嗯”了一声。
就在这短暂的、带着一丝新气象的宁静时刻,院门外猛地炸开一个尖利刺耳、如通破锣般的声音,瞬间撕碎了屋里的所有气氛。
“张老三!张老三你给我出来!张栋!你个蹲过局子的劳改犯!给我滚出来!”
是白玲的后娘!王金凤!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泼妇来干啥。
五哥正在系扣子的手僵在了半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抿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
王金凤根本没打算进门,就叉着腰站在院门外那棵老槐树下,唾沫星子横飞,声音尖利得能穿透半个村子。
“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什么德性!一个蹲过派出所的混子,也敢肖想我们家白玲?啊?!”
“我们家白玲,那是要嫁到镇上吃商品粮的!早就说好了给我娘家外甥!人家在供销社上班,端的是铁饭碗!你们老张家算个什么东西?啊?一窝子土里刨食的穷鬼!穷得叮当响,连个屁都蹦不出来!拿什么娶媳妇?拿你们家那几间破土坯房?还是拿张栋那身蹲局子换来的晦气?!”
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在张家门口,泼在五哥身上,泼在爹娘和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
邻居们被惊动了,探头探脑地在院墙外张望,交头接耳。
爹从屋里冲出来,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指着王金凤,气得浑身发抖。
“王金凤!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
王金凤双手叉腰,往前挺了挺胸脯,嗓门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