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覆雪的山路时,车头猛地顿了顿——终南山的山门到了。不是想象中青石板铺就的石阶,而是一道嵌在山壁里的石门,门楣上刻着半褪的“青囊”二字,正是母亲年轻时亲手题的。同车的老药农张伯解开安全带,指着石门缝里渗出来的白气:“姑娘你看,这门常年温着,就是当年你娘布的五行暖阵,药田的活气都靠它锁着呢。”
苏砚下车时,雪片落在睫毛上凉得发颤,掌心的还魂草却突然热了起来。叶片边缘的细齿轻轻蹭着她的皮肤,竟像是在指引方向。她跟着草叶的颤动走到石门边,指尖刚触到“囊”字的最后一笔,石门突然“轰隆”一声向内滑开,露出里面黑沉沉的通道——通道尽头,竟悬着一架老式电梯,钢缆在昏暗中垂着,像条冻僵的巨蟒。
“这……这是何时修的?”张伯惊得后退半步,“我守了三十年药田,从不知山门后有这东西。”
苏砚没应声。她认出电梯轿厢上刻着的纹路——是母亲教她的“木行引气纹”,纹路里嵌着的铜片泛着绿锈,却在还魂草的暖意里微微发亮。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进通道,电梯门感应般缓缓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雪气与药香的冷风。
直到轿厢门合上,钢缆的摩擦声才在密闭空间里炸开,格外刺耳,像钝刀反复切割着神经。苏砚攥着掌心的还魂草叶片,指尖被叶片边缘的细齿硌出红痕——叶片是清晨从终南山药田老槐树下取的,沾着未化的雪粒,此刻却在掌心烫得发烫,仿佛母亲的手正隔着时光按住她的手背。
“叮——”
电梯门滑开的瞬间,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缕极淡的草木香扑面而来。那草木香太熟悉了:是还魂草晒干后揉碎的味道,带着阳光晒过的暖,还有点清苦的药味。母亲生前总把这种干草装在棉布包里,挂在实验室的通风口,说“闻着安心”。苏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视线越过环形实验室的玻璃墙,直直撞进中央那具悬浮的透明培养舱里。
培养舱足有两人高,舱体泛着冷白的光,边缘嵌着银色的金属纹路,是柳沧澜标志性的“长生秘钥”图腾。舱内躺着个男人,双目紧闭,眉眼轮廓和母亲相册里那张泛黄照片上的身影几乎重合——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连眉峰处那颗小小的痣都分毫不差。只是他的头发全白了,像落满了终南山的雪,皮肤泛着病态的青灰,手臂上插着七根银色输液管,管内流动的金色液体粘稠如蜜,正顺着管壁缓缓渗进他的静脉,那是浓缩了百倍的还魂草汁液。
是父亲,苏明远。
“爸。”苏砚的声音发颤,脚步像被磁石吸住,不由自主往前挪。她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终南山的药田边,父亲弯腰侍弄还魂草,回头对她笑;或许是在母亲的旧实验室,他翻看着泛黄的日志,说“你妈总提你”。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他被禁锢在冰冷的舱体里,胸口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像件任人摆布的实验品,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培养舱旁,柳沧澜背身而立。他穿了件月白长袍,领口绣着暗金的云纹,衬得身形清瘦如竹,竟无半分老态。可当他转身时,眼底的红血丝却藏不住连日的焦躁,像熬夜数载的人,连瞳孔都泛着疲惫的浑浊。“你来了。”他笑了,语气温和得像个久等晚辈的长辈,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过星火岸的追杀,没有过药田下的算计,“比你母亲当年懂事。”
“放了他。”苏砚猛地攥紧掌心的叶片,指甲掐进肉里,疼得让她清醒。她抬起手,将叶片举到眼前——阳光透过叶片的金色纹路,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你要的是这个,我给你。”
“不急。”柳沧澜抬手按在培养舱壁上,指尖轻敲了三下。舱内父亲的眼皮突然颤了颤,喉结艰难地滚了滚,嘴唇翕动着,却没能发出声音,显然还被强效镇静剂控制着。“你母亲总说‘长生是共生,不是掠夺’。”柳沧澜的目光落在舱内,声音低了些,像在说给苏砚听,又像在自语,“可她不懂五百年前的无力。”
他转身走向实验室角落的陈列架,架子上摆着一排青铜小鼎,鼎身刻着模糊的铭文。“我生于嘉靖年间,那时终南山下瘟疫横行,我守着一方药庐,眼睁睁看着百姓拖家带口来求药,却连孩童的退烧药都凑不齐。”他拿起一只鼎,鼎底刻着“万历三年”,“后来战乱,我躲在山洞里,听着外面的哭喊声从天黑到天亮,第二天出去时,雪地里全是冻僵的尸体,最小的孩子才刚会爬。”
柳沧澜将鼎放回架上,转身看向苏砚,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练‘噬息功’,不是为了自己长生。我只是想变得更强,强到能护着他们——护着那些我当年没能护住的人,永远活下去。”
“所以你就拿孤儿做实验?拿克隆体当工具?”苏砚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我母亲的日志里记着,民国三十七年,你为了测试噬息基因的稳定性,把三个流浪儿关进培养舱,最后他们全身结晶而死!去年星火生物分部爆炸,三十个克隆体被活活烧死,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守护的从来不是别人,是你自己‘救世主’的执念!”
柳沧澜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眼底的红血丝瞬间爬满瞳孔:“等你活五百年,看着身边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看着你在乎的人化作一捧黄土,而你连他们的模样都快记不清时,就知道我没错!”他突然抬手按下培养舱旁的红色按钮,舱内金色液体的流速骤然加快,父亲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微弱呻吟,手臂上的结晶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胸口蔓延。
“把还魂草给我,我就让他少受点苦。”柳沧澜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母亲当年就是不肯松口,才让他多遭了十五年罪。你想让他再疼一次?”
苏砚看着父亲痛苦蜷缩的身体,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着,疼得几乎喘不过气。那些结晶纹路爬过父亲的脖颈时,她甚至能看到皮肤下血管的搏动,像在拼命抵抗这致命的侵蚀。她刚要迈步,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电梯门被暴力撞开,金属门板变形扭曲,叶青羽握剑冲了进来。
他穿了件白色粗布袍,袍子上沾着斑驳的血痕,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片衣襟。他手里的短刀不知何时换成了长剑,剑身泛着淡金的光晕,是叶承影的内息——叶承影跟在他身后,左臂无力地垂着,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显然受了重伤,却仍握紧手里的短枪,枪口稳稳对准实验室的阴影处。
“柳沧澜!你的对手是我!”叶青羽剑尖直指柳沧澜,剑身因内息激荡微微震颤,发出“嗡”的轻响。苏砚瞥见他握剑的手在抖,却硬是挺得笔直,“承影把毕生内息传给了我。”他低声说,声音因失血有些虚弱,却异常坚定,“他说,叶家欠苏家的,欠你母亲的,该还了。”
柳十七从实验室右侧的暗门里走出来,手里握着一把改装过的电磁枪,枪口泛着幽蓝的光。他瞥了眼叶承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叶承影,你倒是硬气,挨了三枪还能爬起来。可惜啊,今天你们谁都走不了。”他的枪口缓缓转向叶青羽的后心,“尤其是你,叶沧的孙子,柳总最想拿你的内息基因做适配实验。”
“别碰他!”苏砚猛地转身挡在叶青羽身前。电磁枪的枪口立刻转向她的眉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仍挺直脊背。她知道这一枪下去,基因链会瞬间崩溃,可看着叶青羽苍白的脸,她竟没半分退缩——就像母亲当年挡在父亲身前,铁禅挡在她身前,有些守护,本就不需要理由。
“有趣。”柳沧澜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感慨。他走到培养舱旁,指尖轻轻拂过舱壁上父亲的倒影:“叶沧的孙子,苏清和的女儿,倒成了同路人。你们可知,当年你祖父和你母亲,也是这样挡在我面前?”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实验室的穹顶,像是透过钢筋水泥看到了五百年前的终南山:“叶沧总说‘长生是逆天,该止’,你母亲总说‘掠夺是原罪,该停’。他们谁都不懂,我有多怕再回到那个雪夜——躲在山洞里,听着外面的哭喊声,却连出去递一碗热汤的力气都没有。”
柳沧澜突然拍了拍手。实验室两侧的暗门同时“嘶”地滑开,数十个生化武者涌了出来。他们都是柳沧澜用噬息基因克隆的“完美体”,身形高大,皮肤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手里握着泛着绿光的基因刀,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连呼吸都带着机械的节奏。
“今天,就把五百年的账算清。”柳沧澜后退一步,站到培养舱正后方,像个掌控一切的棋局者,“拿下他们,还魂草给你们,长生的秘密也给你们。”
生化武者蜂拥而上,基因刀划破空气的声音尖锐刺耳。叶青羽将苏砚往身后一推,长剑出鞘,断尘剑法施展开来——那是叶家祖传的剑法,本以清冷凌厉著称,此刻融了叶承影厚重的内息,剑影里竟多了几分温润的韧劲。他一剑刺向最前面的生化武者咽喉,剑刃穿透脖颈的瞬间,那武者的身体突然僵住,皮肤以伤口为中心开始结晶,转眼就成了一尊绿色的雕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成数块。
“他们的基因链不稳定,攻击核心即可。”叶承影靠在墙角,哑着嗓子提醒。他抬手开枪,子弹精准击中一个生化武者的太阳穴,那武者应声倒地,结晶迅速蔓延全身。可他刚开完枪,就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刚才为了给叶青羽传内息,强行冲破了柳十七设下的基因锁,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苏砚看着叶青羽在生化武者中厮杀,白色袍角翻飞,像雪地里的一只白鸟。他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血滴落在地上,竟在石板上晕开淡淡的金色——那是叶家内息与血液融合的痕迹。她突然想起小林在星火岸说的话:“还魂草汁液需苏家与叶家的血混合,才能激活毒性,缺一不可。”
母亲当年藏在老槐树洞里的逆息液,其实就是还魂草汁液的雏形,只是缺了叶家的血,才始终无法彻底起效。而现在,她有苏家的血,叶青羽有叶家的血,这五百年的死结,或许就该由他们亲手解开。
苏砚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鲜红的血珠滴落在掌心的还魂草叶片上。叶片瞬间亮起耀眼的金光,纹路里仿佛有内息在流转,像一条活过来的金蛇。她想起母亲日志里的话:“血引息,息催草,草克噬——苏家的血,从来不是容器,是钥匙。”
“叶青羽!”她将叶片用力扔过去,“用你的血!”
叶青羽在空中接住叶片,手腕翻转间,短刀划破自己的指尖。两滴鲜血在叶片上相遇的瞬间,金光骤然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他足尖一点,身形如箭般冲向培养舱,挥剑斩向连接舱体的输液管——那叶片竟穿透管壁而入,瞬间融入金色液体。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深绿,像极了实验室里那些崩溃的基因样本,泛起诡异的泡沫,顺着输液管往父亲体内倒流。
“不!”柳沧澜脸色大变,猛地扑向培养舱,却被叶青羽一剑拦住。剑刃抵在他的咽喉处,只需再进半寸,就能取他性命。“那是我熬了三个月的汁液!是唯一能稳住他基因的东西!”柳沧澜嘶吼着,眼底的红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你知不知道他快撑不住了?结晶再蔓延一寸,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培养舱内,父亲的抽搐渐渐停止。那些深绿色的液体流过他的手臂,原本青灰的皮肤竟慢慢红润起来,结晶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像冰雪消融。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胸口起伏均匀,甚至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做了个安稳的梦。
苏砚冲到舱旁,颤抖着按下紧急按钮。舱门缓缓打开,一股熟悉的、属于父亲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淡淡的烟草味混着还魂草的清香,和母亲相册里夹着的旧手帕味道一模一样。她扶住父亲虚弱的身体,轻声喊:“爸,醒醒,我是砚砚。”
父亲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球还有些浑浊,眼白里布满血丝,可当视线落在苏砚脸上时,浑浊渐渐褪去,露出清晰的光亮。他虚弱地笑了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砚砚……长大了,像你妈……眼睛都像……”
就在这时,柳沧澜突然爆发。他体内的内息如狂风般席卷整个实验室,那些还未倒下的生化武者纷纷倒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化——绿色的晶体从他们的七窍涌出,转眼就成了一堆堆碎玉。柳沧澜竟在吸收克隆体的内息,强行提升自己的功力!
“我不会输!”他双眼赤红,头发无风自动,袍子被内息撑得猎猎作响,状若疯魔,“我等了五百年,不能输!”
他一掌拍向叶青羽。叶青羽猝不及防,被震得后退数步,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长剑脱手落地,在地上滑出老远。柳沧澜乘胜追击,指尖凝聚起一团绿色的内息,直取叶青羽的眉心——那是噬息功的致命一击,一旦击中,叶青羽的内息会被瞬间吞噬,全身结晶而死。
苏砚见状,猛地摸出铁禅留给她的最后一枚微型炸药。那是铁禅在终南山药田塞给她的,说“不到万不得已别用,这是同归于尽的法子”。她冲向柳沧澜,将炸药狠狠贴在他的胸口,按下了引爆器。
“柳沧澜,你错了!”她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亮得像雪地里的风,“长生从来不是目的,活着的意义,是有人值得你守护!你当年想护百姓,却用了掠夺的法子;你想留着身边的人,却把他们变成了实验品——你从来都不懂,真正的守护,是让他们好好活着,而不是把他们困在你的执念里!”
柳沧澜的指尖停在离叶青羽眉心三寸的地方。他看着苏砚,眼神突然迷茫起来,像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记忆里,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也曾这样站在他面前,手里攥着还魂草,说“柳师兄,收手吧,噬息功会毁了你的”。那是苏清和,五十年前的苏清和,眼睛亮得像终南山的星。
“清和……”他喃喃自语,嘴角竟露出一丝释然的笑,“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爆炸声起,火光冲天。柳沧澜的身体在火光中缓缓结晶,绿色的晶体从胸口蔓延至全身,最终化作一座透明的雕像,棱角分明,却再无半分生机。他最后看了眼培养舱里的苏父,又看了看苏砚和叶青羽相握的手,嘴唇动了动,仿佛说了句“对不起”,却被爆炸声淹没。
雕像轰然碎裂,化为漫天绿色光点,像萤火虫般飘散。那些光点落在实验室的地板上,竟奇迹般地长出细小的嫩芽——是还魂草的幼苗,嫩绿色的叶片舒展着,在阳光下泛着生机,连叶脉都清晰可见。
危机终于解除。叶承影靠在墙上,看着苏父醒来,虚弱地笑了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一朵蒲公英笑。那是他的女儿念安,铁禅说已经送到安全的地方了。他轻轻摩挲着照片,喃喃道:“念安,爸没食言……护住人了……”说完,便缓缓闭上了眼,手里还紧紧攥着照片。
苏砚扶着父亲,慢慢走到叶青羽身边,轻轻握住他受伤的手。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掌心的温度却烫得让人安心。父亲靠在苏砚肩上,看着满地的还魂草幼苗,轻声叹道:“你妈当年总说,还魂草是活息草,能克死息,能生新生……她没说错。”
“结束了。”苏砚轻声说,眼眶微红。火光渐熄,实验室的穹顶裂开一道缝,阳光涌进来,落在幼苗上,泛着暖黄的光。
“不,是开始。”叶青羽看着地板上密密麻麻的还魂草幼苗,眼神里充满了希望,“这些草能净化被污染的基因。小林说,星火生物已经在研究用还魂草汁液制作解药,或许……能让更多被噬息基因伤害的人恢复健康。”
苏父拍了拍苏砚的手,指向实验室角落的陈列架:“你看那排鼎……柳沧澜虽偏执,却也没忘当年的初衷。他收集了五百年的瘟疫样本、战乱记录,说‘若有天能找到真正的长生,要先护住这些记忆’。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让后人知道,他错在了方法,却不是初心。”
苏砚抬头看向那排青铜鼎,鼎身的铭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她突然明白,这场跨越五百年的恩怨,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柳沧澜的执念里藏着未完成的守护,母亲的决绝里藏着对生命的敬畏,而她和叶青羽,不过是在这场恩怨里,找到了“守护”真正的模样:不是长生,不是掠夺,是让每一个生命都能自由呼吸,让每一份记忆都能被温柔收藏。
实验室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还魂草幼苗上,泛着生机盎然的绿。苏砚看着身边虚弱却安好的父亲,看着握着自己手的叶青羽,想起母亲日志最后一页那句被泪水晕开的话:
“终有一天,雪会化,剑会归鞘,而爱与守护,会像还魂草一样,生生不息。”
她低头,对父亲笑了笑,又看向叶青羽。他的眼里映着阳光和幼苗,像盛着整个春天。两人相握的手心里,还魂草的叶片静静躺着,金色的纹路在光下流转,像一条永远不会断裂的线,将五百年的过往与未来,轻轻连在了一起。
苏砚蹲下身,轻轻将叶承影手里的照片抚平。照片上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手里举着一朵蒲公英,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念安,叶承影拼了命也要护住的女儿。她想起叶承影在星火岸时,虽总板着脸,却会在提到念安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们得把他带出去。”苏砚声音发哑,伸手想将叶承影扶起,却被父亲按住了手。
苏明远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疼惜:“这里马上要塌了,给他留个清静吧。”他看向实验室角落的一个小型生态舱,“把他放进那里,生态舱有恒温功能,能护住他的身体。等以后安定了,再来接他回终南山——他是叶家的人,该葬在药田边,和你祖父叶沧做伴。”
叶青羽默默走上前,将叶承影小心翼翼地抱起,放进生态舱。生态舱的玻璃门缓缓合上,映出叶承影平静的脸,仿佛只是睡着了。苏砚将念安的照片塞进生态舱的缝隙里,轻声说:“叶先生,谢谢你。我们会找到念安,告诉她你是英雄。”
实验室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天花板上的碎石不断落下。苏明远扶着苏砚,叶青羽扛起生态舱,三人快步走向电梯。铁禅早已在电梯口等候,他的金属腿在刚才的爆炸中受了损伤,走路时有些跛,却仍挺直着脊背:“柳沧澜的实验室有自毁程序,三分钟后启动,快走!”
电梯下降时,苏砚透过玻璃壁,看到实验室里的还魂草幼苗在震动中摇晃,却始终没有倒下。那些嫩绿色的叶片在光下泛着微光,像无数个微小的希望,在废墟里倔强地生长。
“那些草……”苏砚轻声说,眼里带着不舍。
“它们会活下去的。”苏明远拍了拍她的肩,“还魂草的根能扎进石缝里,就算实验室塌了,它们也能从地下钻出来。就像你母亲说的,这草啊,最懂‘生生不息’。”
电梯门打开,外面是终南山的雪林。铁禅早已安排了车在山脚下等候,是一辆旧皮卡,车斗里铺着厚厚的干草。众人将生态舱放进车斗,苏明远坐进副驾驶,苏砚和叶青羽挤在后座。
车开出去很远,苏砚回头看,只见终南山的方向升起一股浓烟,随后传来一声闷响——柳沧澜的实验室塌了。那座藏了五百年秘密的地下囚笼,终于归于尘土。
“我们去哪?”苏砚问。
“药田。”苏明远回头看她,眼里带着温柔,“你母亲当年在药田最东头盖了间小木屋,里面有她留下的药箱和种子。那里安静,适合养伤,也适合……种那些还魂草幼苗。”
皮卡驶进终南山深处,雪渐渐小了。车窗外,老松树的枝桠上挂着未化的雪,像一串串白玉。苏砚靠在叶青羽的肩上,看着父亲在副驾驶座上轻轻打着盹,心里突然很安定。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指着终南山的方向说:“等你长大了,娘带你去药田看还魂草开花。那里的花啊,金绿色的,像撒了一地星星。”那时她不懂,只觉得母亲的眼神很温柔,像此刻车窗外的阳光。
“你手臂的伤。”苏砚突然想起叶青羽左臂的伤口,伸手想去碰,却被他轻轻按住。
“没事。”叶青羽笑了笑,将她的手握住,“铁禅给的药很管用,回去敷上几天就好了。倒是你,刚才挡在我面前时,就不怕吗?”
苏砚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怕,但我更怕你有事。”
叶青羽的脸颊微微泛红,别过头看向窗外,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车斗里的生态舱在颠簸中轻轻晃动,像一叶载着往事的舟,正驶向平静的岸。
傍晚时分,皮卡终于停在药田边。小木屋就藏在老槐树后,屋顶积着薄雪,门楣上挂着一串风干的还魂草,是母亲当年留下的。苏砚推开门,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桌上放着一个旧药箱,箱盖上刻着“苏清和”三个字,字迹娟秀,是母亲的笔迹。
“你母亲总说,这里是她的‘安心处’。”苏明远走进屋,指着墙角的一个木架,“她把最好的还魂草种子都藏在那里,说等有一天,能在这里种出一片花海。”
苏砚走到木架前,上面摆着十几个陶罐,每个罐上都贴着标签:“1998年春,药田第一茬”“2000年冬,用血培育”“2005年秋,给砚砚留的”。最后一个陶罐上,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是母亲的字迹:“等砚砚来,我们一起种。”
苏砚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陶罐上,晕开了便签上的墨迹。她终于明白,母亲从未离开过。她的爱藏在药箱里,藏在种子罐里,藏在这片药田的每一寸土地里,等了她这么多年。
“明天,我们把那些幼苗种在这里吧。”苏砚擦干眼泪,转身看向叶青羽,眼里带着光,“让它们在母亲的药田长大,像她当年希望的那样。”
叶青羽点点头,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好。”
夜里,苏明远在里屋休息,铁禅守在门口,苏砚和叶青羽坐在木屋的门槛上,看着天上的星星。雪已经停了,月光洒在药田上,像铺了一层银霜。
“柳沧澜死后,永生集团的残余势力还需要清理。”叶青羽轻声说,“小林说,周教授留下了很多柳沧澜的罪证,我们可以联合星火生物的正义之士,把那些克隆体实验基地都查封了。”
“还有那些被抓去做‘活体容器’的孩子。”苏砚补充道,“父亲说,柳沧澜把他们藏在终南山的另一个山洞里,明天我们就去找。”
“嗯。”叶青羽应着,将外套披在苏砚肩上,“以后的路还很长。”
“但我们一起走。”苏砚靠在他的肩上,声音轻得像梦。
“一起走。”
第二天清晨,苏砚被鸟鸣声吵醒。她走出木屋,看到父亲正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母亲的旧药箱,轻轻擦拭着。叶青羽和铁禅在药田边翻土,雪地里露出黑色的泥土,带着湿润的气息。
“醒了?”苏明远回头对她笑,“快来看看,你母亲当年埋在树下的息壤,我挖出来了。用这土种还魂草,能让它们长得更快。”
苏砚走过去,只见父亲手里捧着一把黑褐色的泥土,土里夹杂着细小的金色颗粒,是息壤特有的纹路。她想起母亲日志里的话:“息壤藏生机,能养万物。”
众人一起动手,将实验室带出来的还魂草幼苗小心翼翼地种进息壤里。苏砚种下最后一株幼苗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泥土,那泥土竟带着一丝暖意,像母亲的手在轻轻托着她的指尖。
“会长出来的。”叶青羽站在她身边,轻声说。
“嗯。”苏砚点头,看着眼前的药田。虽然现在只有零星的绿色,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春天——金绿色的还魂草开满田野,风吹过,花海像波浪一样起伏,母亲和父亲站在花海中央,对她笑着。
远处,铁禅正在给小林打电话,声音清晰地传来:“……找到念安了,在医谷,很安全……对,我们在药田,等你们过来……”
阳光洒在药田上,雪开始融化,顺着草叶滴落,发出“叮咚”的响,像春天的序曲。苏砚知道,五百年的恩怨已经了结,柳沧澜的执念归于尘土,而新生的希望,正在这片药田里,悄悄发芽。
她伸出手,握住叶青羽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像这片土地一样,给人安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