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是被冻醒的。
睫毛上结着细霜,每眨一下都带着冰凉的涩意,像有细小的冰针在刺眼角。她下意识抬手揉眼,指尖先触到颈间一片温润——两块玉佩正紧紧相贴,一片是母亲留的,一片是救她的人给的,纹路严丝合缝,连拼接处经年摩挲出的浅痕都完全吻合,像两瓣被生生掰开又重新凑齐的玉珏,带着种宿命般的妥帖,暖得能熨帖人心。
身下的石床铺着厚厚的干草,是晒过太阳的暖香混着山间松针的清苦,是实验室里从未有过的味道。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裹着条灰蓝色粗布毯子,边缘绣着片小小的柳叶纹,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却透着股笨拙的温柔。毯子下的衣服也是同款粗布,洗得发白,针脚细密,领口磨出了软边,贴在皮肤上暖融融的,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像是晒过终南山的太阳。
“醒了?”
身侧传来低低的声音,混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暖得像烤在火边的粗布。苏砚转头,看见那个男人正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块灰布擦拭长剑。火光舔着他的侧脸,把下颌线的棱角柔化了些,左耳的银环被火光照得发亮,晃了晃,映出细碎的光落在剑鞘上。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擦剑时动作极慢,布子顺着剑鞘纹理轻蹭,连靠近剑柄那道“澜”字刻痕都反复蹭了好几遍,像是在跟刻痕说话,又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珍宝。
是他。实验室里那个突然反水的黑衣人——不对,后来他拔了剑,剑身上的纹路和玉佩能对上。
“你是谁?”苏砚撑着石床坐起来,才发现原来的白大褂被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床尾,上面沾着的绿色晶体粉末已被仔细刷掉,只在衣角留着一道浅绿印子,是基因液腐蚀的痕迹。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那点暖意像是刚被人用掌心捂过。
男人没抬头,继续擦剑:“叶青羽。”
叶青羽。苏砚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她在周明给的古籍复印件上见过——终南山叶家,世代守护“长生剑匣”,是现存为数不多还能靠“内息”自然运转气血的武林世家。复印件上还有幅工笔小像,画里的人穿件和他相似的粗布袍,左耳也戴着银环,只是眉眼更苍老些,手里握着的剑鞘上,同样有一道浅浅的刻痕。
“你是……叶家的人?”她试探着问,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剑上。那剑看着古朴,剑鞘是深棕色的牛皮,磨得发亮,上面没有繁复花纹,只在靠近剑柄处有一道指甲盖深的刻痕,笔画转折像个“澜”字。她突然想起母亲日志里夹着的便签:“叶家用剑,痕为记,每代传人皆刻一字,藏心事。”
叶青羽这才抬眼,目光先落在她脸上那道被晶体碎片划开的伤口上——已经结了浅褐色的痂,边缘泛着健康的粉红,是他用家族秘药敷的。那药带着薄荷的清凉,此刻凑近了闻,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气。“你知道武林世家?”他顿了顿,指尖在剑鞘的刻痕上轻轻点了下,“你母亲也知道。”
苏砚猛地攥紧了手,指尖掐进掌心:“我母亲……她和你们家族认识?”
“何止认识。”叶青羽把剑轻轻搁在膝头,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柴,火星噼啪炸开,落在他脚边的枯草上,转瞬又灭了。“二十年前,你母亲来终南山找过我祖父。那时她刚进永生集团,背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半页手抄的‘内息基因图谱’,站在我家祠堂门口,冻得鼻尖发红,手里攥着图谱,指节冻得发白却不肯揣进怀里,说想验证‘内力是不是生物电信号’。”他笑了笑,眼里有暖意,“我祖父骂她‘胡闹’,把她赶下山,转天却让我父亲偷偷送了她一瓶‘稳息散’——就是你现在手腕上沾着的药味。”
苏砚低头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草木香,混着艾草和薄荷的清苦,和她昏迷前闻到的绿色气体味道完全不同。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玉佩的手,指缝里还沾着类似的灰褐色药渣,那时只当是普通草药,此刻才恍然大悟:“我母亲的实验,不是为了长生,是为了……”
“为了救柳沧澜。”叶青羽打断她,声音冷了些,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柳沧澜是我祖父的师兄,五百年前练‘长生剑谱’走火入魔,基因链开始崩解。你母亲想靠基因技术帮他稳定,却慢慢发现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护着山下百姓的侠者了——他要的不是‘稳定’,是把所有会内息的人都当成‘基因容器’,拆了我们的内息本源,装在他自己身上。”
火堆突然“轰”地燃旺,火焰窜起半尺高,映得叶青羽眼底泛红。苏砚看见他握着剑鞘的手在抖,那道“澜”字刻痕被他摸得发亮,像是反复摩挲了无数次,连指腹的茧子都快嵌进木头里。她突然想起母亲日志里的一页:“柳师今日又咳血了,他说‘若能重来,宁愿不要这长生’,可转身就去了基因库,盯着叶家的内息样本看了半宿。”原来那时母亲就知道了,只是没说。
“实验室里那些黑衣人,是柳沧澜的克隆体?”苏砚想起周明被切断的视频,心沉得像灌了铅,“周教授他……”
“活不了。”叶青羽别开脸,看向洞口。外面飘着雪,终南山的雪总是来得早,鹅毛似的雪花簌簌落着,把石洞口的枯草都染成了白色,连风都带着冰碴子,刮在石壁上呜呜响。“柳沧澜最恨有人提他当年走火入魔的事。周明知道太多,留不住。”
苏砚沉默了。她想起周明办公室里堆到天花板的古籍,想起他总在翻到母亲的日志时,用指腹轻轻摩挲封面磨损处的样子;想起他上次偷偷塞给她一袋还魂草种子,说“你母亲当年总说这草能安神,种在实验室里,累了看看就松快了”——那时他眼底的温柔,原来藏着这么多故事。那些细碎的片段像雪片落在心上,一片一片,凉得发疼。她突然觉得自己像站在一张巨大的网中央——母亲、柳沧澜、叶青羽祖父、周明,他们早就认识,早就纠缠在一起,只有她被蒙在鼓里,捧着半块玉佩找了十五年真相。
“那你为什么救我?”她问,声音有些发哑。她攥紧了掌心的两块玉佩,相贴的地方暖得发烫,像是有内息在纹路里流转。“你是武林世家,我是搞基因技术的,按你说的,我们该是‘敌人’。”
叶青羽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玉佩上。那两块玉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两颗连在一起的心,连纹路的走向都像是在彼此呼应,内息流转的痕迹清晰可见。“我祖父临终前说,”他声音放轻了些,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若有天苏家后人拿着这两块玉佩来终南山,一定要护她周全。他说,当年赶你母亲下山,是怕柳沧澜对她下手——他欠苏家一条人情。”
“还有……”他顿了顿,耳尖微微发红,突然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火堆里跳动的火星,声音低得像自语,“实验室里,你明明可以自己按紧急按钮跑,却先伸手护着那个培养皿。我知道你在护什么——那是你母亲的基因样本,对不对?”
苏砚愣住了。她确实是下意识护了培养皿。那时绿光涌进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那是母亲留下的最后痕迹,是她在无数个深夜对着显微镜、熬红了眼也要稳住的东西,不能被毁掉。原来他都看见了。
“我们江湖人,认的就是这点‘痴’。”叶青羽笑了笑,这是苏砚第一次见他笑,眼角弯起来,像落了星子,少了些冷意,多了点少年气,“不管是护剑匣,还是护样本,只要是心里认定的东西,拼了命也要守着——这和我们守家族、守道,没什么不一样。”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苏砚。瓷瓶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苏砚伸手接住,指尖碰到瓶身的温度,暖烘烘的。瓷瓶是粗陶做的,上面用指甲刻着片小小的柳叶,和她母亲旧梳妆盒上的花纹一模一样。“稳息散,你母亲当年用过的。”他说,“柳沧澜的绿色气体是‘引息雾’,会诱发体内的内息基因暴走,这药能压下去,每日敷一次。”
苏砚摩挲着瓷瓶上的柳叶纹,心里暖了暖,正想道谢,突然听见洞口传来“沙沙”的声响——不是雪花落在枯草上的轻响,是有人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很轻,却很密集,像有一群人正踮着脚靠近,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
叶青羽瞬间站了起来,手按在剑柄上,眼神冷得像洞外的冰:“来了。”
苏砚也跟着起身,往洞口挪了两步。雪地里不知何时站了一排黑衣人,和实验室里的克隆体不一样——他们穿着银色的制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星火”二字,像淬了毒的蛇信。制服料子是特制的,防风防水,雪落在上面根本停不住,簌簌往下滑,露出里面藏着的黑色护具。手里握着的不是金属棍,是泛着幽蓝光的枪,枪身上刻着“星火生物”的logo,枪口正对着石洞,蓝光在雪地里映出一片冷影,像极了实验室里那些银蓝晶体的光。
为首的人往前走了两步,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和叶青羽有几分相似的脸,只是眼角多了道疤,暗红的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像条狰狞的蜈蚣,在雪光下泛着冷色,让他原本温和的轮廓添了些狠厉。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却在鬓角处泛着点灰白,像是被内息反噬过。他看着叶青羽,笑了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小侄,好久不见。”
叶青羽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几乎要捏碎剑柄:“叶承影。你怎么会和星火生物混在一起?”
叶承影——苏砚在周明给的叶家资料里见过这个名字。叶青羽的叔叔,当年因反对“死守剑匣、不与外界通婚”的族规被逐出家族,下落不明。资料里说他天资极高,十五岁就能引内息入剑,却心术不正,曾试图偷取家族秘药“还魂丹”给外族人。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更没想到他会和星火生物扯上关系。
“混?”叶承影嗤笑一声,指了指苏砚,眼神里的算计像冰碴子,“我是来接苏小姐的。星火生物有你母亲完整的实验日志,还有柳沧澜五百年前走火入魔时的基因样本——你不想知道你母亲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扔给苏砚。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终南山的雪地里笑——是母亲,怀里的小女孩是她小时候,穿着件红色的棉袄,冻得小脸通红,手里还攥着根糖葫芦。母亲身边站着个白发老人,正用粗糙的手摸着她的头,老人身后站着个少年,眉眼和叶青羽一模一样,手里握着把剑,剑鞘上也有个“澜”字。照片边缘有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都快磨破了。
“这是二十年前,你母亲带你来终南山的时候。”叶承影的声音带着诱哄,像在说什么蜜糖般的好事,“你母亲当年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你见我父亲。现在,我带你去拿她留下的东西,怎么样?哦对了,”他顿了顿,刻意压低声音,像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你母亲的日志里,可有你父亲的消息哦。”
父亲。苏砚的心猛地一揪。她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只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做很重要的事”,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有时她甚至会想,父亲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是母亲为了骗她编的谎话。有次她半夜发烧,迷迷糊糊喊“爸爸”,母亲坐在床边哭,说“是妈妈对不起你,没让你见过他”。那时她不懂,现在看着照片上母亲笑盈盈的样子,突然觉得父亲一定是真实存在的,母亲只是有苦衷。
雪越下越大,落在星火生物的枪上,融成水珠,映出冰冷的光。苏砚捏着照片,指腹划过母亲的笑脸,心跳得厉害,像要撞出胸腔。她看向叶青羽,发现他正死死盯着叶承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有挣扎——是恨,是痛,还有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在回忆什么不愿想起的事。
“别信他。”叶青羽低声说,声音发紧,握着剑的手都在抖,“他当年为了抢剑匣里的‘定息珠’,杀了我父亲。星火生物给了他‘基因逆转药’,能暂时稳住他的内息崩溃——他来,是要换你的内息基因片段,星火要用它做武器。”
叶承影不恼,只是看着苏砚,摊了摊手,一副“你看他急了”的模样:“苏小姐,你是信他这个‘死守规矩’的迂腐小子,还是信我这个能给你真相的人?你母亲的日志里,可有你父亲的消息哦——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苏砚想起母亲旧日志里夹着的一张便签,上面只有一句话:“终南雪,最是凉,却也最是暖——因为有人愿意为你踏雪而来。”便签纸是泛黄的,字迹却很清晰,末尾还有个小小的墨点,像是写字时不小心滴上去的。她想起实验室里,这个叫叶青羽的少年挡在她身前,金属棍上的血滴与晶体相融时的决绝;想起他给她敷药时,指尖刻意放轻、怕弄疼她的动作;想起他说“不管是护剑匣还是护样本,拼了命也要守着”时的认真,眼里的光比火还亮。她突然想起母亲日志里另一句:“守心即守道。”
她抬起头,看向叶承影,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叶承影的脸色沉了下去,眼角的疤都绷紧了:“你确定?”
“我确定。”苏砚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叶青羽身边,雪花落在她的发梢,瞬间化了,凉丝丝的。“他救过我,你没有。而且……”她顿了顿,转头看向叶青羽,他的眼神里还带着惊讶,像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他和我母亲一样,心里有守着的东西。这种人,不会骗我。”
叶青羽猛地转头看她,眼里的惊讶渐渐被暖意取代,像雪地里突然燃起的火,亮得晃眼。他握紧剑柄,对叶承影冷声道:“滚。”
“敬酒不吃吃罚酒。”叶承影冷笑一声,抬手一挥,“把人带走!死活不论!”
黑衣人举起枪,蓝光在雪地里格外刺眼,像淬了毒的冰。苏砚下意识往叶青羽身后躲了躲,却被他轻轻推到一边:“站远点,别被剑气伤着。”
他拔剑的瞬间,苏砚听见了龙吟般的声响。剑身在雪光下泛着银白,上面的纹路突然亮起——与她胸前的玉佩纹路一模一样,内息在纹路里奔涌,像活了过来。叶青羽的身影在雪地里掠起一道残影,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剑尖挑开第一颗射来的子弹时,他回头看了苏砚一眼,眼神亮得像星:
“别怕。江湖人的规矩,护了人,就不会让她受伤。”
话音未落,他已冲入黑衣人中。剑光如练,在雪地里织成一张银网,每一剑都精准地挑向枪身,却又留了分寸——他不想杀人,只是想逼退他们。但星火的黑衣人显然受过专业训练,枪法极准,子弹像雨点般射来,避开剑光,直取他的要害。有颗子弹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划破了粗布袍,渗出血来,落在雪地上,像开了朵红梅。
苏砚看得心揪紧了。她站在石洞门口,雪花落在睫毛上,视线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战局。叶青羽的剑法偏守,剑尖总在身前画圆,每一道弧光都恰好挡在她与枪口之间,像筑起一道无形的墙,既护着自己,也护着身后的她。可叶承影带来的人太多,足有十几个,枪火密集得几乎没有缝隙,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左臂的血已经浸透了衣料,顺着指尖滴在剑鞘上,染红了那道“澜”字刻痕。
“叶青羽!”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发颤。
叶青羽闻言,剑势微滞,就是这一瞬,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腰侧飞过,撕开一道血口。他闷哼一声,却没回头,只是扬声道:“别分心!找机会进石洞深处,那里有密道!”
苏砚咬了咬唇。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可让她独自逃跑,她做不到。目光扫过石洞门口堆着的干柴——那是叶青羽昨天刚劈好的,码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放着个装火折子的小竹筒。她突然想起母亲日志里写的“内息畏火,遇高温则滞”,又想起实验室里那些晶体遇热会收缩的特性,心里猛地有了主意。
她抓起一把干柴,又摸出火折子,趁着黑衣人注意力都在叶青羽身上,悄悄绕到石洞侧面的矮坡上。那里背风,柴火不容易被风吹灭。她抖着手划亮火折子,火星落在干柴上,“轰”的一声,火焰瞬间窜起半尺高。她又抱起几捆干柴往火里扔,风助火势,很快就燃起一片火海,浓烟顺着风往黑衣人那边飘,呛得他们连连后退,枪法顿时乱了。
“好主意!”叶青羽眼前一亮,剑势陡然转攻,借着浓烟的掩护,剑尖横扫,精准地挑落了两个黑衣人的枪。那两人惊呼着后退,却被火焰逼得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叶青羽的剑抵在他们咽喉。
“滚!”叶青羽低喝一声,剑刃微偏,划开他们的衣领,留下一道血痕。
那两人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其余黑衣人见状,也有些慌乱,枪火渐渐稀疏。
叶承影在后面看得目眦欲裂,怒吼道:“废物!连个女人都挡不住!”他猛地拔剑,剑身是暗沉的黑色,泛着幽光,上面刻着扭曲的纹路——和柳沧澜克隆体金属棍上的一样,只是更密集,像无数条小蛇缠在剑上。“叶青羽,让你尝尝‘蚀息剑’的厉害!”
他身影一闪,竟直接穿过火海,剑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取叶青羽心口。苏砚看得清楚,他的剑身在穿过火焰时,那些黑色纹路竟在发光,火焰靠近剑身半尺就自动熄灭,像是被某种力量吞噬了。
“小心!”苏砚失声喊道。
叶青羽显然也没想到叶承影敢硬穿火海,仓促间回剑格挡。“锵”的一声巨响,两剑相撞,火花四溅,落在雪地里烫出一个个小坑。叶青羽只觉得一股阴寒的力量顺着剑身往上爬,手臂瞬间发麻,内息运转都滞涩了几分——那剑上果然有毒,是能腐蚀内息的基因毒。
“怎么样?星火的‘蚀息剂’,滋味不错吧?”叶承影冷笑,剑招越来越狠,每一剑都往叶青羽的伤口上招呼,“这药是用柳沧澜的基因毒改良的,专门克我们叶家的内息。你母亲当年研究了三年都没解出来,你觉得你能挡多久?”
叶青羽咬牙不语,剑招却渐渐乱了。左臂的伤口开始发黑,显然是中毒了。他知道不能再拖,虚晃一招,逼退叶承影,转身对苏砚喊道:“走!密道在石洞最里面,搬开第三块松动的石头!”
苏砚立刻往石洞深处跑。石洞比她想象中深,走了约莫十几步,果然看见石壁上有块石头比周围的松动,她用尽全力去推,石头“轰隆”一声移开,露出后面的密道入口。密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见前方有微光。
“快进去!”叶青羽追了上来,一把将她推进密道,自己则守在入口,剑尖对着追来的叶承影。
叶承影站在火海边缘,看着密道入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身后的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举着枪对准入口。“开枪!把洞口炸了!”他嘶吼道。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毕竟密道里可能有他们要的人,但还是举起了枪。苏砚在密道里听得清楚,急得直跺脚,却又帮不上忙。
就在这时,叶青羽突然笑了。他抬手扯下左耳的银环,往密道里一扔:“苏砚,拿着它,去后山木屋等我!银环能引你找到剑匣!”
银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苏砚伸手接住,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上面的“内息运行图”纹路竟微微发烫。她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锵锵”的剑鸣声,夹杂着叶承影的怒吼和枪声。
“快走!”叶青羽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别回头!”
苏砚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自己不能拖累他,只能转身往密道深处跑。密道里很黑,只有银环在发光,微弱的光芒映出石壁上刻着的古老纹路——和叶家剑上的一样,是“内息运行图”,只是更完整,像一幅巨大的经络图,从入口一直延伸到深处。
她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密道渐渐变宽,前方的光亮越来越亮。终于,她看到了出口——是一扇石门,门外飘着雪,隐约能看见远处有座小木屋,像个白色的蘑菇,卧在雪地里。
她推开石门,冷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冻得她一哆嗦。回头看了眼密道入口,没有动静,心里却像被揪着一样疼。她握紧手里的银环,往木屋跑去。
木屋很小,却很干净,显然常有人来打理。屋里有张木床,一张桌子,墙上挂着把旧剑,剑鞘上刻着个“承”字——苏砚认出那是叶青羽父亲的剑,资料里说他父亲叫叶承宇,当年是叶家最出色的传人。桌子上放着个粗陶碗,里面还剩小半碗没喝完的草药,药味和她手腕上的稳息散一样。
她走到墙边,摸着那把旧剑。剑鞘很凉,上面的“承”字刻痕很深,像是用指腹反复摩挲过,边缘都磨圆了。她突然想起叶青羽说的“叶家用剑,痕为记,每代传人皆刻一字,藏心事”,心里酸酸的——叶承宇刻的是“承”,是想传承家族的责任;叶青羽刻的是“澜”,是记挂着柳沧澜的事;那叶承影呢?他的剑上刻着什么?
正想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苏砚瞬间警惕起来,握紧银环,躲到门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木屋门口。她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往外看——是叶青羽!
他浑身是血,左臂的伤口已经发黑,脸色苍白得像纸,却还提着剑,眼神依旧亮着。他推开木门,看见躲在门后的苏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你没事就好。”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叶青羽!”苏砚惊呼着冲过去,扶住他。他的身体很烫,显然是中了毒在发烧。她想起桌子上的草药,连忙端过来,想喂他喝,可他嘴唇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她急得团团转,突然想起母亲日志里写的“内息渡药”——用内息将药气逼入体内。她虽然不会用内息,但她有两块玉佩。她解下胸前的玉佩,贴在叶青羽的胸口,又将银环放在玉佩旁边。
玉佩和银环相触的瞬间,发出一道淡绿色的光。苏砚感觉掌心一热,一股暖流顺着玉佩往叶青羽体内流去。他胸口的衣服下,隐约有光芒在动,像是内息被激活了。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张开了一点。
苏砚连忙趁机将草药喂进去。药很苦,他皱了皱眉,却还是咽了下去。喂完药,她用温水帮他擦了擦脸,又找了块干净的布帮他包扎伤口。他的伤口很深,里面的肉都发黑了,她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坏死的组织,敷上稳息散,再用布缠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窗外的雪还在下,木屋很安静,只有叶青羽平稳的呼吸声。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突然很踏实——他回来了,他们暂时安全了。
不知过了多久,叶青羽醒了。他睁开眼,看见苏砚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两块玉佩。他动了动手指,想帮她盖件衣服,却不小心弄醒了她。
“你醒了?”苏砚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
“嗯。”叶青羽点点头,感觉身体轻快了很多,左臂的麻木感也减轻了,“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苏砚笑了笑,把玉佩给他戴好,“你昨天……怎么逃出来的?叶承影呢?”
提到叶承影,叶青羽的眼神暗了暗:“他内息崩溃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星火的药时效到了,他的基因链开始崩解,就像实验室里的样本一样,变成了晶体。那些黑衣人怕被牵连,都跑了。”
苏砚沉默了。她想起雪地里那座银蓝色的“雕像”,心里有些复杂。叶承影虽然坏,却也是个可怜人,被基因毒折磨了这么久。
“别想了。”叶青羽拍了拍她的手,“他选择和星火合作,就是选了这条路。”他看向墙上的旧剑,“我们该去找长生剑匣了。银环能引我们找到它,就在这后山的剑冢里。”
“剑冢?”苏砚好奇地问。
“嗯,叶家世代葬剑的地方。”叶青羽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旧剑,“长生剑匣就在剑冢最深处,由我祖父设的结界护着,只有戴着这枚银环,又有苏家血脉的人才能打开。”
“为什么是苏家血脉?”苏砚不解。
“因为……”叶青羽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你母亲当年和我父亲订过亲。这两块玉佩,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苏砚彻底愣住了。她看着胸前的玉佩,又看向叶青羽,脑子里一片空白——母亲和叶青羽的父亲订过亲?那她的父亲……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叶青羽苦笑了笑:“你父亲不是我父亲。我父亲在和你母亲订亲后不久,就被叶承影杀了。你母亲为了查明真相,才进了永生集团,接近柳沧澜。至于你父亲……我祖父说,你母亲当年离开终南山后,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帮她研究内息基因,后来就有了你。但他是谁,我祖父也不知道。”
苏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原来母亲当年承受了这么多——爱人被杀,独自查案,还要抚养她长大。她突然明白了母亲日志里那句话的意思:“终南雪,最是凉,却也最是暖——因为有人愿意为你踏雪而来。”那个“踏雪而来”的人,或许是叶青羽的父亲,或许是她的父亲,又或许,是所有守护着真相的人。
“走吧。”叶青羽拿起剑,对她笑了笑,“去剑冢。找到长生剑匣,就能知道你母亲当年发现的真相,也能找到你父亲的线索。”
苏砚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银环。雪还在下,阳光透过雪雾洒下来,照在雪地上,像铺了层碎金。她和叶青羽并肩往后山走去,脚印在雪地里延伸,很快又被新雪盖住,却像在雪地里写了个未完的故事。
剑冢在终南山最深的山谷里,周围长满了松树,松针上积着厚厚的雪,像披了件白斗篷。山谷中央有座石台,上面放着个古朴的木匣,就是长生剑匣。剑匣上刻着和玉佩、剑上一样的纹路,只是更复杂,像一张完整的内息图谱。
苏砚戴着银环,伸出手放在剑匣上。银环和剑匣相触的瞬间,发出一道耀眼的绿光,剑匣上的纹路亮起,像活了过来。她感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往身体里涌,和母亲的基因样本里的内息波动一模一样。
“开了。”叶青羽轻声说。
剑匣缓缓打开,里面没有剑,只有一卷泛黄的竹简,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男人,眉眼温和,抱着个婴儿,旁边站着母亲,笑得很开心。那个男人,苏砚从未见过,却觉得莫名亲切——那一定是她的父亲。
她拿起竹简,上面用小篆写着“长生剑谱”四个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是母亲的笔迹:“内息非长生之本,人心才是。柳师欲夺他人内息续命,终会自食其果。吾女苏砚,若见此简,勿念吾,守心即可。”字迹比日志里的更娟秀,却带着股韧劲,像雪地里的草。
苏砚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竹简上,晕开了墨迹。她终于知道了真相,也终于见到了父亲的样子。原来母亲从未离开,她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守护着真相。
“走吧。”叶青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们该下山了。柳沧澜还在等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做。”
苏砚点点头,擦干眼泪,握紧了手里的竹简和照片。阳光穿过松针,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终南的雪还在下,却不再觉得冷——因为她知道,只要心里有守着的东西,再冷的雪,也能踏过去。
雪落在两人肩头,很快融成水珠,像落了场温柔的雨。木屋墙上的旧剑,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在轻轻叹息,又像在无声地守护。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