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的指尖悬在培养皿上方三厘米处,无菌手套内侧凝着一层薄霜——那是实验室恒温系统维持的4℃低温,与基因液蒸发的水汽相遇,冻出的细小白晶。她盯着培养皿里淡绿色的液体,目光像被磁石吸住:那些银蓝晶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细长如冰针,顶端泛着淬了毒般的冷光,顺着玻璃壁攀爬时,发出“咔嗒、咔嗒”的细碎声响,像极了十五年前那个雪夜,她趴在母亲无菌舱外听见的“磨牙声”。
实验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恒温箱的压缩机偶尔发出低鸣,通风口的气流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掠过她耳边的碎发。苏砚抬手按了按额角,那里还残留着熬夜的酸胀——为了盯着S-07样本,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培养皿旁的电子屏上,数据正以毫秒为单位跳动:碱基对断裂频率0.03次/秒,肌动蛋白聚合度78%,内息基因活性指数……突然下跌了0.2。
“第173次崩溃。”她对着领口的录音笔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实验室的金属台,却在“崩溃”二字上微不可察地顿了半秒。指尖轻轻划过培养皿壁,银蓝晶体瞬间像嗅到血腥味的蚁群,簌簌吸附上来,在手套上凝成细小的簇,“样本编号S-07,植入‘内息基因片段’后第47小时,碱基对断裂速度较上次提升12%……晶体成分检测显示,含肌动蛋白异常聚合体——与唐代‘长生剑匣’残片上的纹路成分重合度91%。”
录音笔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是在记录这令人沮丧的结果。旁边的显示屏突然跳红,数据曲线像条濒死的鱼,剧烈抽搐后断崖式下跌。苏砚瞥了眼曲线断裂的位置,眉头猛地蹙起:第17号染色体长臂,那个被母亲在实验日志里画了无数次红圈的“苏式标记”——正是当年母亲基因序列崩溃的同一区段。
记忆像被晶体刺破的培养皿,瞬间涌了出来。
十五年前那个雪夜,医院的无菌舱冷得像冰窖。暖气系统坏了,护士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却不敢靠近那间舱室——里面的人浑身长满了“花”,银蓝晶体从皮肤下钻出,在苍白的手臂上织成网,连呼吸机的管子上都爬着细小的晶簇。那时苏砚才八岁,穿着母亲织的红色毛衣,踮着脚趴在舱边,透过双层玻璃看母亲。
母亲躺在里面,脸颊凹陷,却笑着扯她的手去摸玻璃:“砚砚你看,像不像你小时候画的迎春花?嫩黄嫩黄的,妈没骗你吧,长生实验……真的能开出花来。”她的声音隔着玻璃传出来,闷闷的,却带着笑意。苏砚信了,趴在玻璃上呵出白气,用手指描着晶体的纹路,觉得那些银蓝色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
直到三天后,她被护士拉着,从门缝里看见无菌舱里的绿光。母亲的身体正在消融,银蓝晶体像被点燃的引线,从四肢往心口蔓延,最后化作一滩淡绿色的雾,贴在舱壁上,像幅诡异的画。只有颈间那块刻着奇怪纹路的玉佩掉在舱底,玉面冰凉,纹路里还沾着几根未被消融的发丝。
后来她才知道,那纹路是终南山出土的宋代武侠手稿上,“内息运行图”的起始段。更让她心惊的是,几年前她偷偷做了DNA检测,那发丝里藏着未崩溃的“内息基因片段”——与她现在植入S-07样本的,是同一段序列。
“苏研究员。”实验室的门禁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冰冷的电子音打断她的走神,“周明教授请求视频通话,优先级A。”
苏砚关掉录音笔,指尖在控制面板上一滑。屏幕弹出周明的脸,老教授戴着玳瑁框老花镜,鬓角的白发比上周见面时又多了些,像落了层新雪。背景是他那间堆满古籍的办公室——书架第三层摆着个褪色的牛皮本,是母亲当年的实验日志,苏砚认得封皮上的磨损痕迹:那是母亲总用指尖摩挲“内息基因”四个字,磨出的浅痕。
“小砚,S-07样本怎么样?”周明的声音压得很低,镜头晃了晃,他伸手拉了拉办公室的厚窗帘,确认窗外那棵老梧桐后无人影,才继续说,“柳总刚才来过我办公室,问你要‘内息基因片段’的原始数据。他说……要亲自过目。”
苏砚握着培养皿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柳总,柳沧澜,永生集团的创始人,也是母亲当年的博士生导师。外界说他是“长生之父”,靠基因技术活了近百岁仍精神矍铄,西装革履时像个儒雅的学者;但苏砚在母亲的旧实验日志里见过一张黑白照片:1973年的柳沧澜站在终南山雪地里,穿件灰布袍,手里拿着柄生锈的剑,眉眼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嘴角少了些如今的冷漠,多了点少年人的桀骜。
“数据还在整理。”她避开周明的目光,看向培养皿里的晶体——有一片晶体恰好拼成母亲玉佩上的“关元穴”纹路,银蓝光晕,怕……怕柳总觉得我实验不严谨。”
“怕柳沧澜发现,你偷偷用了你母亲的基因序列做对照?”周明突然笑了声,笑声里带着点涩,像咬了口没熟的柿子,“小砚,你母亲当年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内息基因’和苏家的基因有某种共振,能稳定片段,但柳沧澜不让她试——说苏家基因是‘杂质’,会污染样本。你现在试了,结果呢?”
苏砚的喉结动了动,舌尖尝到一丝咸。结果是,S-07样本崩溃前,曾短暂稳定过8分钟。那8分钟里,晶体停止生长,像被冻住的藤蔓,基因液恢复成透明色,透过培养皿看过去,阳光在液体里折出七道光,像极了母亲日志里写的“完美长生”的预兆。她当时甚至以为,能在液体里看见母亲的影子——母亲笑着朝她伸手,说“砚砚,成功了”。
可那8分钟太短了。像泡沫,一触就破。
“周教授,您到底想说什么?”
周明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化不开的疲惫:“星火生物的人找过我。他们说,能帮你拿到柳沧澜的早期实验数据——就是你母亲当年没做完的那部分,藏在永生集团的地下数据库里。条件是,用S-07的稳定片段交换。”
星火生物。这四个字像根冰针,刺得苏砚后颈发麻。永生集团的死对头,以激进的基因武器研究闻名。去年东南亚“内力暴走”惨案,三十七个受害者体内都检测到了被改造的内息基因片段,那些人浑身肌肉撕裂,七窍流血而死,死状凄惨,源头直指星火生物的秘密实验室。苏砚猛地抬头,屏幕上周明的脸在光影里显得模糊,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您让我和星火合作?他们用内息基因做过自杀式武器,那些人……死得像被剥开的虾!”
“但他们有你母亲的日志后半段。”周明打断她,声音陡然沉下去,像压在冰下的石头,“小砚,你母亲不是实验事故死的。日志里写,她发现柳沧澜在偷偷收集‘武侠世家’的基因——那些能靠内息自然长生的家族,柳沧澜要的不是‘治疗衰老’,是‘掠夺内息’,把别人的长生基因拆下来,装在自己身上。你母亲想阻止他,才被……”
“咔!”
实验室的灯突然全灭了。只有培养皿里的晶体还在发光,银蓝的光映在苏砚脸上,让她看清屏幕上的周明突然瞪大了眼,瞳孔缩成针尖——他身后的书架阴影里,站着个黑影,穿着永生集团的黑色制服,手里握着根金属棍,棍端泛着和晶体同款的银蓝光泽,正抵在周明的后颈。
“警报!实验室B区气压异常!”应急灯亮起刺眼的红光,广播里的电子音变得尖锐刺耳,“检测到未知生物电信号,强度5.8,疑似……内息波动!”
内息波动?苏砚抓起桌上的防化服外套,刚套上一只袖子,就听见实验室的合金门被撞开的巨响——“轰”的一声,金属门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音。三个黑衣人站在门口,制服上绣着银色的“永生”logo,像淬了毒的蛇牙。他们手里的金属棍正微微震颤,棍身爬满了和培养皿里一样的晶体,像活着的藤蔓,每动一下,就发出“咔嗒”的声响。为首的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皮肤是不正常的苍白,瞳孔里没有焦距,像两潭死水:“苏研究员,柳总请你去顶层实验室一趟。”
是“生化武者”。苏砚的心沉到了谷底。永生集团的秘密武器,用基因编辑改造的战士,体内植入了“内息基因片段”,力大无穷,且不知疼痛。她曾在母亲的日志里见过草图,说这种改造会让基因链变得像玻璃一样脆,随时可能崩溃——就像培养皿里的样本。
她慢慢后退,手悄悄摸向桌下的紧急按钮——却在指尖碰到按钮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培养皿碎了。
不是被撞碎的。是里面的晶体突然炸开,细长的碎片像暴雨般射向四周,其中一片擦着苏砚的脸颊飞过,钉在墙上,留下一道深绿色的痕迹,那是基因液腐蚀墙体的颜色。而那些散落的晶体碎片落地后,竟开始快速拼接,几秒内就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和母亲临终前瘦得脱形的样子有七分像,连发丝垂落的弧度都一样,银蓝的光在“身体”里流转,像母亲当年说的“内息”。
“快走!”
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不是黑衣人,也不是广播。苏砚猛地回头,看见为首的黑衣人突然转身,金属棍狠狠砸向旁边的同伴!那同伴猝不及防,被砸中太阳穴,身体瞬间僵硬,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化,几秒后就成了一座绿色的“雕像”,晶体缝隙里还渗着黑血,像极了S-07样本崩溃的模样。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同伴会反水。为首的黑衣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剑眉星目,下颌线绷得很紧,左耳戴着一枚古朴的银环,环上刻着和母亲玉佩上一样的“内息运行图”纹路。他手里的金属棍还在震颤,却不再对准苏砚,而是指向那两个黑衣人:“苏砚,走!”
苏砚没动。她盯着男人的手——他握着金属棍的指节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正在渗血。而那些血滴落在地上,竟和散落的晶体碎片相融,发出滋滋的声响,碎片上的银蓝光晕瞬间变亮,像被激活的符文,连空气里都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和母亲玉佩的味道一样。
“你是谁?”她问,声音比自己想象中冷静,指尖却悄悄攥紧了颈间的玉佩。
男人没回答。他侧身躲过一个黑衣人的攻击,金属棍横扫,精准砸中对方的咽喉。那黑衣人倒地时,苏砚看见他的脖颈处有一个淡红色的印记——和周明办公室照片里,柳沧澜年轻时脖子上的痣位置完全一致。
“他们是柳沧澜的克隆体。”男人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喘,额角的汗滴落在银环上,晕开一圈浅痕,“内息基因不稳定,杀了会结晶化。别管这些,跟我走,再晚……柳沧澜的‘剑匣’就要启动了。”
他的话没说完。实验室的天花板突然裂开一道缝,大量的绿色气体涌了进来,甜腻中带着腐烂的气息——和母亲当年无菌舱里的味道一模一样。苏砚的视线开始模糊,隐约看见男人冲过来,把什么东西塞进她手里——是一块玉佩,和她脖子上的那块正好拼成一个完整的“内息运行图”,冰凉的玉面贴着她的掌心,竟传来一丝暖意,像有气顺着掌心往手臂上爬。
“这是你母亲让我交给你的。”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奇怪的共振,像隔着水,“她没说完的话,在终南山……找‘长生剑’。”
后面的话,苏砚没听清。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男人拔剑的动作——他腰间竟藏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剑鞘是深棕色的,上面没有花纹,只在靠近剑柄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像个“澜”字。剑出鞘时,发出龙吟般的声响,而剑身上的纹路,正和培养皿里的晶体、母亲的玉佩、黑衣人的金属棍……所有她见过的诡异纹路,完美重合。剑刃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血,在应急灯的红光下,像开了朵凄厉的花。
黑暗吞噬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听见母亲的声音在耳边轻响,还是那个雪夜的语调,带着笑意:“砚砚,别怕,花开了,就快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