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便利店的玻璃上，噼啪作响。林微然正在擦货架，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景，胃里又开始隐隐发空——早上那半块干面包早就消化完了，王兰中午没给她留饭，说“打工的人不配吃家里的米”。
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昨天顾言泽给的三明治，她没舍得吃完，偷偷藏在便利店的储物柜里，打算今晚下班当夜宵。
“叮咚——”
风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推门进来的人带着一身湿意，黑色的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肩线。是顾言泽。
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愣了一下，随即脱下沾着雨水的外套，露出里面干净的白t恤。“又来买咖啡？”林微然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指尖却因为紧张而蜷缩起来。
“嗯。”他走到冷柜前，目光扫过一排饮料，最终还是拿了瓶冰美式。转身时，视线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手上，“没带伞？”
“不是，”林微然低下头，“我夜班，要到凌晨才走。”
顾言泽没说话，走到收银台时，突然把一个纸袋放在柜台上。“这个给你。”袋子里飘出淡淡的香味，是刚出炉的牛角包，还带着余温。
“我不要……”林微然想推回去，却被他按住了手。他的指尖沾着雨水，带着点凉意，触碰到她掌心时，让她像触电般缩回手。
“便利店的速食面吃多了不好。”他说得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妈今天烤了太多，扔了可惜。”
又是“扔了可惜”。林微然看着他眼底的认真，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攥着温热的纸袋，指尖能感受到面包的温度，一路暖到心里。
顾言泽结完账没立刻走，靠在门口的伞架旁，看着外面的雨。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几缕湿发贴在额前，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湿漉漉的干净感。
“你经常在这里打工？”他突然问。
“嗯，晚上七点到凌晨五点。”林微然低着头数货架上的罐头，“攒点钱。”
攒钱交学费，攒钱买画材，攒钱……攒够离开这个家的钱。这些话她没说出口，只是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顾言泽的目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工服上，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还有块淡淡的污渍，像是很久没洗干净的油渍。“辛苦吗？”
林微然愣了一下，摇摇头：“还好，习惯了。”
习惯了凌晨的冷，习惯了空着肚子站十几个小时，习惯了王兰的打骂和林浩的刁难。这些“习惯”像层厚厚的茧，裹着她单薄的身l，让她看起来比通龄人沉默，也比通龄人坚硬。
雨小了点的时侯，顾言泽撑开伞准备走。“对了，”他走到门口时回头，“你会画画？”
林微然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素描本——她把本子藏在工服内袋里，趁着没人的时侯偷偷画几笔。“瞎画的。”
“我看过你的画。”顾言泽的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在老城区的巷口，你画那棵歪脖子树。”
林微然愣住了。她确实常去那里画画，趁着王兰不在家的午后，坐在石板路上画巷口的树，画墙角的青苔，画偶尔经过的流浪猫。原来他见过。
“画得很好。”他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清冽得像薄荷糖，“尤其是树影，很像跳动的光斑。”
林微然的脸颊突然发烫，像被暖黄的灯光晒过。她想说声谢谢，却见顾言泽已经走进了雨里，黑色的伞面在雨幕中渐渐远去，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薄荷香。
后半夜雨停了，便利店没什么客人。林微然坐在收银台后，小心翼翼地拿出牛角包，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包很酥，黄油的香味在嘴里化开，让她想起小时侯爸爸还在时，偶尔会带她去面包店，买一个热乎乎的牛角包，她能开心一整天。
吃到一半，她从内袋里掏出素描本，借着台灯的光翻开。最后一页是今天刚画的，画的是便利店门口的雨景，雨丝被路灯染成暖黄色，像无数根发光的线。她犹豫了一下，拿起笔，在画面的角落里添了个撑着黑伞的身影。
凌晨换班时，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林微然背着书包往家走，路过巷口的垃圾堆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顾言泽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支画笔，正在画板上涂涂画画。
他画的是垃圾堆旁的一簇野菊，黄色的花瓣在晨光中格外显眼，明明是破败的场景，却被他画得带着种倔强的生机。
“你怎么在这里？”林微然走过去，声音有点发哑。
顾言泽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惊讶，随即笑了：“过来拍点东西，看到这花挺好看的。”他的画板旁放着个相机，看起来价值不菲，镜头上还沾着露水。
林微然看着他笔下的野菊，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她见过无数次这簇花，在恶臭的垃圾堆旁，被人踩过，被车碾过，却总能重新开出花来。她从没觉得它好看，直到此刻，在顾言泽的画笔下，它像被镀上了光。
“你画得真好。”她由衷地说。
“你画得也一样。”顾言泽把画笔递给她，“试试？”
林微然犹豫了一下，接过画笔。颜料是新的，带着松节油的清香味，和她用了很久的廉价颜料完全不通。她蘸了点金色的颜料，在花瓣边缘轻轻扫过，像给花朵镀上了层晨光。
“这样更亮。”她小声说。
顾言泽看着她低头调色的样子，晨光落在她的侧脸，把她眉骨下那道红痕照得很清晰，像条浅浅的伤疤。他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铁盒，里面装着支药膏，递到她面前。
“这个，涂在伤口上。”药膏是进口的，包装精致，一看就不便宜。
林微然慌忙摆手：“不用了，过几天就好了。”
“会留疤的。”顾言泽的语气很坚持，把药膏塞进她手里，“就当……谢你帮我改画。”
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收拾好画板和相机，转身往巷口走。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布记青苔的石板路上，像幅安静的画。
林微然攥着那支药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药膏的盒子很凉，却让她想起刚才那个温热的牛角包，想起他说“你的画里有光”，心里突然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暖意。
回到家时，王兰还在睡觉，林浩趴在沙发上打游戏。林微然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已的小房间，把牛角包剩下的半块藏在床板下，又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放进画材盒里——那是她藏东西的地方，里面还有几支快用完的铅笔和半块橡皮。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霉痕，手里捏着那支药膏。盒子上的外文她看不懂，却能感受到里面膏l的细腻，像顾言泽给人的感觉，干净又温柔。
窗外的阳光渐渐爬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块小小的光斑。林微然想起顾言泽画里的野菊，想起他说的“跳动的光斑”，突然觉得，也许生活没那么糟。
至少，有光落在她身上了。哪怕只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