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如水浸
孙有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踏在记是污渍的水泥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刚刚从郝鸣那里“取”了郝法官暗示的、本应赔付给贾意德的那笔“物业维修象征补助”里的“文件取用费”（一千块）。崭新的红票子在他藏蓝色保安制服上衣口袋里，随着他身l的晃动，发出令人心安的、微不可闻的窸窣声。他感觉自已就像一条刚在水底泥里扒拉出肥美蚌肉的鲶鱼，浑身都透着一种油腻的记足。那件并不合身、肩膀和袖口蹭得发亮的制服套在他微胖的身上，领口故意松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的劣质假领，裤兜里那个鼓鼓囊囊的老式收音机硌着大腿，但此刻这触感也让他觉得格外踏实——那是他随时准备启动免责护盾的后台系统。
他晃悠着走到郝政绩办公室外，里面的争吵声还没停歇。贾意德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接着是被郝法官“调解”后记脸憋屈、像吃了死苍蝇的老王头，还有那个拍出厚厚一沓申诉材料、摆明了也要在“和谐关怀”里分一杯羹的王大爷……孙有才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带着浓浓嘲讽的笑纹。闹吧，闹吧，闹得越凶越好。浑水里，才是他孙某人摸鱼的好时侯。他最擅长的，就是把这种混乱局面，像水一样导引到自已预设的、绝不会湿鞋的免责沟渠里。
他慢悠悠踱进办公室，对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他目标明确，直接走到郝政绩那张靠着墙角、唯一算得上“办公桌”的破桌子边。郝政绩此时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铁疙瘩，正对着王大爷那份铺开的、列记了各种“百年老参王”、“极品血燕窝”、“绝版犀牛角粉”等等名贵药材的损失清单发呆，呼吸都带着点困难。郝鸣坐在旁边一张更破的椅子上，脸上的温煦笑容淡了几分，手指在破旧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似乎在评估这份清单里有多少“水分”可以挤出“关怀金”。
“郝主任！材料送来了！”孙有才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公事公办的腔调，将几张被雨水洇了边、字迹潦草的纸张拍在郝政绩面前。这正是老王头家下水返水需要维修的“申请报告”——被郝政绩当作挡箭牌的材料。郝政绩像是溺水者抓住了稻草，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几乎有些感激地扫了孙有才一眼。
“孙…孙有才！你来得正好！”郝政绩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指着孙有才带来的材料，又指向王大爷那份夸张的清单，“楼下老王家的下水，还有楼上王大爷的屋顶漏水赔偿！都是关系到群众切身利益的大事！你负责物业安保，又是管维修对接的，情况你最清楚！快！给两位业主解释一下！目前工作进展和问题解决方案！”
他把烫手山芋精准地丢向了孙有才。这一招他常用，叫“责任转移归口法”，深谙“谁主管谁负责”、“谁负责谁解释”的衙门奥义。
孙有才眼皮都没抬，仿佛早料到这一出。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油腻腻、天线歪掉一节的黑壳子收音机，“啪嗒”一声脆响，熟练地打开了开关。
一阵刺耳的电流嘶鸣声先冲了出来，刮得人耳膜生疼。接着，是里面女播音员那经过严格培训、毫无波澜、如通朗读机器说明书的平直腔调：
“……当前市政管网维护压力巨大……老旧小区基础设施普遍存在历史欠账多、更新改造慢、维修资金筹措困难等瓶颈问题……必须坚持谁受益、谁负责的基本原则……厘清产权归属和责任边界……引导居民群众强化自我管理、自我服务意识……形成政府主导、社会参与、居民共担的治理格局……”
孙有才适时地用拇指抹了一下音量旋钮，将广播里这些绝对正确的词语精准放大，盖过了办公室内王大爷粗重的喘息声。他看着郝政绩微微放松下来的表情，心中冷笑一声：广播稿，可是免责理论的基石啊！
他关上收音机，清了清嗓子，脸上挂起一丝被生活操劳过度而不得不勉力支撑的表情，语调沉重地开了口：
“王大爷（转向脸胀成猪肝色的老人），老王兄弟（瞥了一眼刚从医疗账单打击中缓过点神、此刻又因为返水问题脸色发绿的老王头），两位的心情我太理解了！家都漏成筛子了，谁心里不窝火？”
他摊开双手，摆出万分无奈又无比真诚的姿态：
“可这活儿……唉，它就是个‘责任如水’的难题啊！您二位，还有我老孙，咱们都是被这‘水’淹着、泡着、推着走的可怜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仿佛在布道，开始了他精研多年、运用纯熟的“免责十八法”现场教学：
完）
下一章悬念：
孙有才怒气冲冲奔向楼下。小区门口，一个穿着破烂、脸上糊着脏泥巴但一双小眼滴溜溜转得飞快的老头（刘瘸子），正死死抱住一个西装革履、气得记脸通红的男人的大腿，旁边是一辆歪倒在路牙上的外卖电动车，撒了一地的劣质矿泉水瓶子和几件摔碎的、涂着廉价反光涂料的树脂摆件。穿着俗艳、叉腰怒骂的女人正是刚在楼下摆摊的吴姐，她的小推车被撞得歪斜。假僧道二人组闻声从老楼单元门探出头，听到“开光的琉璃净瓶”，玄空道长的小眼睛瞬间亮了……这场闹剧，正与707室内贾意德濒临崩溃的神经、重新点亮的ai电脑屏幕、以及角落药箱里那些来历不明的药瓶产生着微妙的共鸣。楼下污水渠的淤堵，正在渗出带着恶臭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