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集市总在日头偏西时才渐渐散去。沈辞把最后一把马齿苋卖给收药材的小贩,攥着口袋里温热的零钱,心里盘算着再去供销社给爷爷扯块布——天快凉了,爷爷那件蓝布褂子太薄,得添件厚点的夹袄。
刚走到供销社门口,就听见隔壁诊所里传来一阵争执声。
“周老头!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这药明明跟上次一样,你凭什么说不对?”一个粗嗓门的汉子在嚷嚷,“我儿子的病再拖下去,有个三长两短,我拆了你这破诊所!”
“药是一样的药,但你儿子的脉象变了,得改方子。”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回应,“治病不是抓药就完了,得看时机、看l质,你懂不懂?”
“我不管什么脉象!我就要上次那方子!”汉子的声音更凶了。
沈辞停下脚步,好奇地往诊所门口瞥了一眼。诊所门是敞开的,能看到里面摆着个高高的药柜,格子里塞记了各种草药,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药香,和爷爷身上的味道很像。一个穿白褂子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跟一个壮汉理论,看背影头发都白了,应该就是那个“周老头”。
她没打算多管闲事,转身想进供销社,却被诊所里突然传来的“哐当”声吓了一跳——像是药罐子被打翻了。
“你敢摔我东西?!”周老头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怒气。
“摔你东西怎么了?不给我开方子,我砸了你这破地方!”汉子吼道。
沈辞皱了皱眉。她最讨厌别人仗着力气大欺负人,尤其是欺负老人。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转身走进了诊所。
诊所不大,靠墙摆着药柜,中间放着一张方桌,上面散落着些草药和纸包,地上还摔着个碎了的药碗,药汁洒了一地。穿白褂子的老头正被那个壮汉指着鼻子骂,气得手都在抖,却因为年纪大,没力气跟壮汉推搡。旁边还有个年轻些的伙计,吓得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沈辞忍不住开口,声音清脆,像颗石子投进争吵的漩涡。
壮汉回头,看见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愣了一下,随即更凶了:“小屁孩滚一边去!这儿没你的事!”
“怎么没我的事?”沈辞走到周老头身边,仰着头看壮汉,“周爷爷是医生,他给你儿子改方子,肯定有道理。你不听劝,还摔东西骂人,是你不对。”
“我不对?”壮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儿子发烧不退,他开的药吃了三天没用,现在还想乱改方子,安的什么心?我看他就是想骗钱!”
“你儿子是不是晚上烧得厉害,白天轻点?”沈辞突然问,眼神清亮。
壮汉愣了:“你怎么知道?”
“你儿子是不是还说头疼,尤其是两边太阳穴?”沈辞又问。
壮汉的脸色变了,有点惊讶:“是……是啊,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猜的。”沈辞没解释,转头看向周老头,“周爷爷,他儿子是不是风寒入里,郁而化热了?”
周老头本来还在气头上,听到这话,猛地看向沈辞,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刚才给那孩子把脉,确实看出是风寒入里,郁而化热,所以才想改方子,加些清热解表的药,可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你怎么知道?”周老头的声音都有点抖了。
沈辞指了指地上的药渣:“刚才的方子是麻黄汤加减,治风寒表证的。但他儿子现在已经不是表证了,再用这方子,就像火上浇油,肯定没用。”
她的话说得条理清晰,用词专业,完全不像个孩子能说出来的。壮汉听得一脸懵,但看周老头那震惊的样子,也知道这小丫头说的可能有道理,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周老头却像是没听见壮汉的嘟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辞,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声音带着点激动:“小姑娘,你懂医?”
“不懂,就是看过爷爷的医书。”沈辞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是从爷爷留下的医书里看来的,只是灵泉水让她的记忆力和理解力远超常人,看一遍就记住了。
“你爷爷是哪位?”周老头追问。
“我爷爷叫沈建国,以前也在村里给人看过病。”
“沈建国?”周老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三十多年前从沈家坳出去的那个沈老大?据说医术不错,尤其擅长草药?”
沈辞点点头:“是。”
“原来是他的孙女!”周老头恍然大悟,看着沈辞的眼神越发慈爱,“难怪你懂这么多,家学渊源啊!”
他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壮汉:“听到了吧?连个小姑娘都看出来你儿子的病变了,我能骗你吗?赶紧按新方子抓药,再晚就耽误了!”
壮汉这才彻底信了,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周大夫,对不住啊,我刚才太急了……那……那您再给开个方子?”
周老头哼了一声,没理他,却拉着沈辞的手,往里面的隔间走:“小姑娘,来,跟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沈辞看了看壮汉,周老头摆摆手:“让他等着!”
隔间里更安静,摆着一张书桌,上面堆着医书和脉枕。周老头给沈辞搬了个小板凳,自已坐在太师椅上,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小姑娘,你刚才说看过你爷爷的医书?那你给我说说,这味药是什么?”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小段晒干的根茎,棕褐色,形状像个小拳头,上面还有细密的纹路。
沈辞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白术,炒过的。能健脾益气,燥湿利水。”
周老头点点头,又拿出一片叶子:“这个呢?”
“紫苏叶,解表散寒,行气和胃。孕妇感冒了能用,还能解鱼蟹毒。”
周老头又问了几味药,沈辞都对答如流,不仅说出了药名和药性,还能说出些常用的配伍,甚至连炮制方法不通药效的细微差别都知道。
周老头越问越惊讶,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都没察觉。他行医几十年,见过的学医的孩子不少,但从没见过这么小就懂这么多的!而且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比他那学了三年还只会抓药的徒弟强多了!
“你……你这都是从医书上学的?”周老头的声音都有点发颤。
“嗯,爷爷的书里都写着呢。”沈辞说,“他还教过我认草药,说‘药到病除,不仅要识药,还要懂药’。”
“说得好!说得好!”周老头激动地一拍桌子,“‘识药容易懂药难’,你爷爷这话太对了!”
他看着沈辞,眼神里充记了欣赏和惋惜:“可惜啊,你爷爷当年要是不离开,咱们这一带的病人就有福了。”
沈辞没接话,她对爷爷年轻时的事知道得不多。
周老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起身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用红布包着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布,露出一支人形的根茎,须根完整,看起来像个小娃娃。
“小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周老头的眼神带着点考较的意味。
沈辞凑过去一看,眼睛亮了——这是野山参!而且看芦头和纹路,年份还不短!
“是野山参,最少有十年了。”沈辞肯定地说,“您看这芦头,有碗状茎痕,是‘芦碗’,一年一个,这上面有十个,所以最少十年。还有这纹路,主根上的环纹细密而深,是‘铁线纹’,这是野山参的特征。”
她不仅认出了是野山参,还说出了判断年份的依据,比周老头那徒弟说得还专业!
周老头彻底服了,他把野山参小心地包好,放回盒子里,看着沈辞,一脸的郑重:“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辞。”
“沈辞……好名字。”周老头点点头,“你这孩子,是个学医的好料子。我姓周,你叫我周伯就行。”
“周伯。”沈辞乖乖地叫了一声。
“哎。”周老头应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沈辞啊,你以后要是挖了草药,别去集市上卖给那些小贩了,他们不识货,给不上价。你拿来给我,我按市价给你,保证比他们高。”
“真的吗?谢谢周伯!”沈辞眼睛一亮,这可解决了她的大问题。她挖的草药因为有灵泉水滋养,品质都很好,卖给小贩确实有点亏。
“当然是真的。”周老头拍了拍胸脯,“不仅如此,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你爷爷的医书要是有缺漏的,我这儿也有,你可以来看。”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沈辞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连道谢:“谢谢周伯!您真是太好了!”
“傻孩子,谢什么。”周老头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里也高兴,“好苗子不能埋没了。你爷爷不在,我这把老骨头,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今天有没有带草药来?我看看你的眼光。”
沈辞赶紧从背篓里拿出今天挖的几样草药——有蒲公英、马齿苋,还有一株她特意留着的、年份比较久的柴胡。这些都是她用灵泉水泡过根的,长得格外精神,药性也足。
周老头拿起那株柴胡,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忍不住赞叹:“好东西!这柴胡至少长了三年,根条粗壮,断面黄白色,油气足,是上等货!你这眼光,比我那徒弟强多了!”
他又看了看其他草药,没一样不是品相极佳的,心里对沈辞更是欣赏。
“这些我都要了。”周老头说,“柴胡给你算一块五一两,蒲公英五毛,马齿苋四毛,一共是三块二毛钱。”
这个价格比集市上高了将近一半!沈辞高兴地接过钱,小心地放进兜里。
“以后常来啊。”周老头把草药收好,又叮嘱道,“你爷爷的病要是有什么变化,也可以来问我,别自已硬扛着。”
“嗯!谢谢周伯!”
沈辞背着空背篓走出诊所时,天已经有点黑了。壮汉早就拿着药走了,周老头的徒弟正在打扫地上的碎碗,看到她,眼神里带着点敬畏——刚才里面的对话,他都听见了,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这么厉害。
沈辞没在意他的目光,心里美滋滋的。不仅卖了个好价钱,还认识了周伯这么个懂行的老中医,以后挖草药就有地方卖了,还能请教问题,真是太幸运了。
她走到供销社,用刚才赚的钱扯了块藏青色的粗布——这种布结实耐穿,让夹袄正好。又买了两斤红糖,打算回去给爷爷煮点糖水喝。
走出供销社,夜幕已经降临,镇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远处连绵的山影。沈辞背着布和红糖,脚步轻快地往家走。
晚风有点凉,但她心里暖暖的。今天的收获比预想的多太多了。
她想起周伯惊讶的表情,想起他说自已是“学医的好料子”,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爷爷的医书,她一定要好好看,不仅要治好爷爷的病,说不定以后还能像周伯一样,帮别人看病呢。
走到村口时,又看到了哑婶。她还是抱着傻儿子,站在老槐树下等她,手里拿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
“哑婶。”沈辞跑过去,把刚买的红糖递了一半给她,“给哥哥泡水喝。”
哑婶连忙摆手,把烤红薯塞到她手里,比划着让她快回家,爷爷该担心了。
沈辞咬了一口红薯,甜丝丝的,心里更暖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觉得它们都在对她笑。
日子虽然难,但总会有好事发生的。比如灵泉水种出的好庄稼,比如遇到周伯这样的好人,比如哑婶无声的关心。
只要她好好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辞握紧了手里的布,加快了脚步。她要快点回家,告诉爷爷这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