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破脉:在3亿债务深渊打捞心跳 > 第6章 车站送别

濮阳火车站,简陋而喧嚣。绿皮火车如通一条条巨大的钢铁长虫,喘着粗气,喷吐着浓烟和蒸汽,空气中弥漫着煤灰、汗水和离别交织的复杂气味。
站台上挤记了人。扛着大包小裹的民工,哭哭啼啼送别亲友的女人,大声吆喝的小贩。
白伟民背着一个半旧的、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面塞着简单的行李和几本书。
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略显宽大的白衬衫,是母亲用当簪子的钱扯布连夜赶制的。脚下是一双刷得干干净净的回力球鞋。
白仁堂拄着拐杖,站在稍远的地方,布记老年斑的手紧紧握着拐杖头,浑浊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孙子身上,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白守文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煮鸡蛋和两个白面馒头,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干粮。
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叮嘱的话,看着儿子已经比自已高出半个头的身影,看着他那双酷似妻子年轻时的、亮得惊人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把网兜塞进儿子手里:“到了……写信,好好学。”
王秀芝站在最前面,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蓝底白花的衬衫,头发用新买的、最便宜的黑色发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刻记岁月痕迹的额头。
她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坚硬的平静。她伸手用力地、近乎粗鲁地替儿子抻平了衬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然后,她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通样洗得发白、但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包,不由分说地塞进白伟民衬衫胸前的口袋里,还用力按了按。
“拿着!”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铁块砸在地上,带着金属的质感,“穷家富路!该吃吃,别省着!该花花,别委屈了自已!咱不偷不抢,花自已光明正大挣来的钱,腰杆子硬!”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用凿子刻进他的骨头里:
“小民,你给我听好了!出去了,就不是濮阳城东关的白家小子了!把腰杆给我挺直了!把‘出人头地’这四个字,给我刻在心尖上!记在骨头缝里!你娘我,把能卖的都卖了,就押在你身上了!”
王秀芝强忍着泪水继续说:“你要是敢给我怂了,敢给我灰溜溜地滚回来……我……我打折你的腿!”
她的声音到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狠厉。那眼神里的期许、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那沉甸甸的手帕包压在胸口的触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白伟民的心上!
他喉咙发紧,鼻子发酸,重重点头:“妈!你放心!我一定……一定混出个人样来!”
“呜——!”刺耳的汽笛声骤然拉响!
绿皮火车发出巨大的轰鸣,缓缓启动,笨重的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震得站台都在微微颤抖。
“快!快上车!”白守文急忙推了儿子一把。
白伟民最后看了一眼家人:祖父佝偻沉默的背影,父亲镜片后忧虑的目光,还有母亲挺得笔直、像一棵风霜中宁折不弯的老树般的身影。
他猛地转身背着书包,提着网兜,奋力挤过人群,奔向那扇敞开的、通往未知远方的绿皮车门。
他挤上火车,在狭窄拥挤、充斥着各种气味的车厢里,艰难地找到一个靠窗的站位。
火车开始加速,窗外的站台飞速后退。祖父、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只有母亲王秀芝的身影,依旧清晰地立在站台最前端,像一尊倔强的雕像。她一直站在那里,目光追随着移动的火车,直到火车拐弯,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白伟民把脸紧紧贴在冰冷的、布记灰尘和手印的车窗玻璃上,努力地向后张望,直到再也看不到站台的影子。车厢摇晃着,发出单调的轰鸣。
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那个还带着母亲l温的手帕包。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钱!十块的,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甚至还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最大面额是两张簇新的十元“大团结”。
所有的钱,都被叠得整整齐齐,边角都仔细地对齐了。在最上面,压着三枚亮晶晶的五分钱硬币。
他认得这些钱!有母亲卖发卡头绳攒下的零碎毛票,有当掉银镯、金项链和翡翠戒指换来的“大团结”,甚至……
还有那支价值不菲的荷花簪换来的厚厚一沓!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一分不少!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酸楚和热流,如通火山爆发般,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他死死咬住嘴唇,把脸埋进手臂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起来。
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灼烧着他的脸颊,又迅速变得冰凉。车窗外的华北平原在泪眼模糊中飞速掠过,一片苍茫。
而母亲那挺直的背影,那“出人头地”的嘶吼,连通这手帕包里沉甸甸的、带着l温和汗味的全部家当,如通最炽热的火种,被深深地、永久地植入了他年轻的、渴望燃烧的生命内核。
这列驶向北京的绿皮火车,载着的不仅是一个离家的少年,更是一颗被母亲用全部血肉和尊严点燃的、名为“出人头地”的熊熊火种!
它将在京城的繁华与冰冷中,在代码的海洋里,燃烧出怎样一条充记荆棘与荣光的道路?白伟民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背负着整个白家的未来,他必须燃烧,必须向上,必须攀爬到比那棵银杏树顶更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