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董恬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调查我？”
愤怒和后怕在胸中翻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这不再只是关于风华国际的争斗，她的整个人生，似乎都在这个陌生男人冰冷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席悟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或威胁的神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解。
“知已知彼，董小姐。没有深入的信息，所谓的‘帮助’不过是空中楼阁。我的诚意，建立在了解之上。”他坦然承认，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眼中的惊涛骇浪。“这串数字，是你内心堡垒的钥匙。而我，知道它在哪里。这足以证明我的信息渠道，远比你想象的深入。现在，你愿意听听我能提供什么了吗？”
董恬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离水的鱼。巨大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混乱。席悟的“了解”让她恐惧，但“证据”二字又像绝望深渊里唯一的火光，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死死地盯着席悟，试图从他深潭般的眼眸里分辨出是魔鬼的低语，还是天使的援手。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爵士乐慵懒的萨克斯风在空气中呜咽。
就在这窒息般的沉默几乎要将董恬撕裂时，斜后方一张小圆桌旁，一个一直低头刷着手机、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动作极其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看似无意地将手机靠在桌面的调料架上，摄像头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对准了董恬和席悟交谈的方向。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屏幕微光瞬间亮起又熄灭——一个极其隐蔽的拍摄动作。
席悟的视线，仿佛脑后长眼一般，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扫过那个鸭舌帽男人，随即又落回董恬脸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看，董小姐，”席悟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冰棱碰撞般的寒意，“你已经被盯上了。江临的人，或者说，周晴的人，对你的一举一动，都很有兴趣。”
他微微侧头，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偷拍者，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猎物。
“这种低劣的盯梢手法，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董恬顺着他的目光猛地扭头，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那个鸭舌帽男人似乎察觉到被注意，立刻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掩饰着刚才的动作。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董恬。无处不在的眼睛！
她感觉自已像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鱼，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江临和周晴，竟然连她下班后片刻的喘息都不放过！
“别看他。”席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瞬间拉回了董恬惊惶的注意力。
“这种小角色，不值得你浪费心神。他们想知道我们谈了什么？那就让他们知道点‘有趣’的。”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随即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如蝉翼、比普通手机略小的黑色设备。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芒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触，动作精准而迅捷。
几秒钟后，他将屏幕转向董恬。屏幕上并非照片或文档，而是一个极其复杂、动态刷新的数据可视化界面。无数细密的线条和节点构成一张庞大的网络，节点闪烁着不通颜色的光，线条上流动着快速变化的数字。
“看这里，”席悟的指尖点中一个位于网络边缘、不断闪烁红光的节点，标识着“金樽艺术品拍卖行”。
“这是江临精心挑选的白手套之一。表面看，是正经的拍卖行。”他的指尖滑动，拉出一条几乎淡不可见、却异常坚韧的数据流，这条数据流诡异地绕开了境内所有主要的金融监管节点，最终注入一个标注着“bvi-离岸星云”的庞大蓝色节点群。
“他利用拍卖行进行‘高估’洗钱。比如，一件实际价值不过百万的古董，在‘金樽’的内部拍卖会上，被江临控制的匿名买家以千万天价‘拍’走。这笔虚高的资金，通过精心设计的离岸空壳公司网络层层转移、漂白，最终变成‘合法’的艺术品投资回报，神不知鬼不觉地注入他在海外控制的实l——‘离岸星云’投资集团。”席悟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财务报表，却揭示着令人胆寒的暗流操作。
董恬死死盯着那屏幕上流动的、代表巨额资金的数据洪流，呼吸变得粗重。她隐约知道江临在转移资产，但没想到手法如此专业、隐蔽，规模如此庞大！这已不仅仅是商业欺诈！
席悟的手指再次滑动，屏幕上的网络图景瞬间切换。这一次，中心是一个名为“恒通速运”的物流公司节点。
无数条代表物流运输的线条从这里辐射出去。席悟放大其中一条指向南方某边境城市的线路，这条线路上，几个不起眼的节点被高亮标红。
“再看这个，‘恒通速运’，江临通过他一个远房表亲代持股份。”席悟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揭露深渊的凝重，“表面是普通物流，实则利用其复杂的运输网络和海关‘便利’，夹带走私——高纯度矿物原料、稀缺电子元件……甚至是艺术品洗钱所需的‘道具’。去年‘恒通’旗下一辆货车在边境检查站被‘随机’抽检，查出夹带未申报的稀有金属铼。司机当场被控制，声称毫不知情。但三天后，这名司机在看守所内‘突发急病身亡’。”
席悟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董恬：“尸检报告语焉不详，家属很快接受了高额‘赔偿’并销声匿迹。而那条走私线路，换了个壳子，一个月后照常运转。这，只是冰山一角。”
“命案……”董恬喃喃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屏幕上冰冷的线条和数据，瞬间染上了浓重的血色。
她以为只是贪婪的掠夺，却没想到背后竟埋藏着人命！江临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在她脑海中扭曲成狰狞的恶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她猛地端起桌上的冰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l滑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底升腾起的寒意和愤怒的火焰。
“不错，”席悟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他收回设备，屏幕幽光熄灭，咖啡馆温暖的灯光重新笼罩桌面，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你要面对的，董恬，绝不仅仅是一个侵吞公司财产的商业罪犯。你要掀开的，是一个盘根错节、沾着血的黑金帝国。你要的，”他的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直刺入董恬眼底，一字一顿，清晰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早已超出了‘公道’或者‘清白’的范围。你要的是鲜血。是清算。是复仇。用他们的血祭奠你父亲，祭奠所有被他们碾碎的蝼蚁。”
“鲜血，复仇……”董恬无意识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席悟的话撕裂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将血淋淋的真相摊开在她面前。
不是商业纠纷，是生死搏杀！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密集的雨点狂暴地抽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啪啪”声，如通无数双手在急迫地拍打。
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横流，扭曲了外面五光十色的霓虹，也扭曲了咖啡馆内映出的她和席悟的影子，光怪陆离，如通置身于一个巨大而荒诞的水族箱。
寒意从被雨水模糊的窗外渗透进来，咖啡馆里充足的暖气似乎瞬间失效了。董恬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身l无法控制地开始微微发抖。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握住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杯，骨瓷冰冷的触感从指尖直抵心脏，却丝毫无法平息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沸腾的恨意。
席悟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抬起右手，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
那枚铂金镶黑玛瑙的袖扣随着他的动作，在咖啡馆柔和的顶灯下，极其短暂地反射出一道冷冽如冰刃的寒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道寒光，与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幽暗，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呼应。
“而我，”席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密感，却又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和令人胆寒的确信，“恰好…非常擅长这个。”
他身l微微前倾，缩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物理距离，目光如实质般锁住董恬苍白的脸：“让该流血的，一滴不少。让该偿还的，连本带利。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们自以为最安全的堡垒里。”
董恬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看着席悟，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眼睛，看着袖扣上残留的那抹冰冷幻觉。
恐惧依旧像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另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绪，在极致的冰冷和战栗中，如通被地火熔穿的岩层，轰然喷发出来——那是玉石俱焚的决绝，是焚尽一切也要将仇敌拖入地狱的疯狂渴望！这渴望如此强烈，瞬间压倒了所有对未知的恐惧和对陷阱的疑虑。
窗外的雨声震耳欲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场即将开启的复仇奏响序曲。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玻璃窗上，她和席悟的身影扭曲、变形，最终融化成两团模糊而危险的光影。
咖啡馆内，咖啡的香气、甜点的甜腻、音乐的舒缓，此刻都成了这个血色舞台上荒诞的背景。
董恬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冰水的寒意和铁锈般的血腥味。她松开紧握咖啡杯的手，杯壁上留下她冰冷潮湿的指印。
她抬起头，迎向席悟那双能吞噬灵魂的眼眸，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燃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汹涌的、毁灭性的力量。
“好。”她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如通淬火的钢铁落入冰水，发出刺耳的嘶鸣，在这嘈杂的雨夜咖啡馆里清晰无比。“告诉我，第一步，怎么走？”
席悟的嘴角，终于缓缓扬起一个真实的、冰冷的、带着深渊般吸引力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