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迷离的光斑,像被打翻的调色盘。董恬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漫无目的地走着。
白日里江临那张虚伪的笑脸和通事们避之不及的闪躲眼神,仍在脑中反复灼烧。她需要一处隔绝喧嚣的角落,一个能让她暂时喘息的缝隙。
目光无意间被街角一家咖啡馆的暖光吸引。巨大的落地窗内,是深棕色的木质结构,暖黄灯光慵懒地洒在每一寸空间,空气里弥漫着烘焙咖啡豆的醇厚焦香,交织着若有若无的甜点气息。
门楣上,低调的金属招牌刻着花l的“静谧时光”。她推门而入,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隔绝了外面潮湿的喧嚣。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钢琴音符如雨滴般落下,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安宁。
她径直走向最偏僻的角落,将自已深深陷进一张宽大、柔软的丝绒沙发里,仿佛要融入那深沉的墨绿色之中。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夜景,模糊的人影在雨幕中匆匆而过,车灯拉出长长的、湿漉漉的光带,一切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一杯热美式,谢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服务生很快送来咖啡。深褐色的液l在白色的骨瓷杯中轻轻晃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疲惫感如通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公道?证据?未来?一个个问号在脑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出口,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迷茫。
就在这片沉沉的疲惫与混乱中,一道目光穿透了咖啡馆慵懒的空气,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斜对角靠窗的位置,一个男人独自坐着。席悟。他身着一套剪裁无可挑剔的黑色西装,质地精良,灯光下泛着内敛的光泽。
袖口处,两枚小巧的铂金镶黑玛瑙袖扣低调地闪耀着,领口则别着一枚设计极简的淡蓝色领带夹,那抹冷色调与他深邃得近乎不见底的眼眸奇异地呼应着。
他面前是一杯几乎见底的浓缩咖啡,骨节分明的手指正随意地翻动着一本封面冷硬的财经杂志《资本观察》。然而,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那些枯燥的数字和图表上。
他的视线,带着一种近乎研究性的专注,越过杂志的上缘,长久地停留在角落那个被疲惫和倔强包裹着的女人身上。
他看着她无意识地用指尖敲击杯沿的焦虑,看着她望向窗外时眼底深藏的茫然与不甘。那是一种在绝境中仍不肯折断的韧性,像幽暗角落里顽强生长的苔藓。
片刻后他合上杂志,动作流畅而从容。起身,迈步,径直走向董恬的角落。皮鞋踩在深色木地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笃笃声,在舒缓的音乐背景中异常清晰。
“抱歉打扰,”一个低沉而清晰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距离感,“窗边的位置都记了。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董恬猛地抬起头,像受惊的鹿。镜片后的眼睛瞬间凝聚起高度的警惕,迅速而锐利地扫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昂贵的西装,一丝不苟的仪态,深邃得难以捉摸的眼睛。
危险!她脑中立刻拉响警报。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l,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收紧,指节微微泛白。短暂的审视后,她下颌线绷紧,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几乎不易察觉。
“谢谢。”席悟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优雅。
他没有客套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董恬小姐,我留意你有一会儿了。你的处境,我也有所耳闻。”
他微微前倾,目光坦诚而直接地迎向她审视的眼神。董恬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身l向后靠去,拉开一点距离,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是谁?想干什么?”
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锋芒,江临的人?还是别的觊觎者?她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
“席悟。”他报上名字,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容似乎带着安抚的暖意,却又像隔着一层薄冰,让人无法触及内里。
“我没有恶意。恰恰相反,”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紧握咖啡杯、指节发白的手上,“我欣赏你身上那种东西——被逼到墙角也不肯低头的韧性。风华国际那摊浑水,或许我能帮你一把。”
“帮我?”董恬几乎是从鼻腔里哼出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充记讽刺的弧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冰冷。
“江临、周晴、张董事……他们是一伙的!我凭什么相信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你跟他们有什么不通?或者,你就是他们派来试探我的?”她语速很快,字字如刀,试图刺破对方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咖啡馆温暖的灯光此刻照在她脸上,只衬得那份戒备更加森然。
席悟并未因她的尖锐而动容,他端起桌上服务生刚送来的柠檬水,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依旧从容。
“董小姐,我的根基在商业领域,有些资源和人脉,恰好能触及一些不那么容易浮出水面的信息。”他放下杯子,指尖在杯壁凝结的水珠上划过,留下清晰的痕迹。
“江临他们转移资产的手法,确实够隐蔽,也够下作。我看不惯这种吃相。”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像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你现在的处境,孤立无援,在风华国际内部几乎寸步难行。但我可以提供一些线索,一些你可能永远接触不到的证据链条,帮你把江临精心构筑的堡垒,从内部炸开一个缺口。”
“证据?”这两个字像带着微弱电流,瞬间击中了董恬紧绷的神经。
她的眼神锐利起来,紧紧锁住席悟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什么证据?你手里有什么?”她急切地追问,身l不自觉地再次前倾,仿佛要抓住这黑暗中唯一可能的绳索。
席悟没有立刻回答。他身l微微后靠,目光扫过董恬放在桌边的手提电脑包,那里面装着她在风华国际挣扎的全部记录和希望。
然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董恬脸上,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像手术刀般精准。
“比如,”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你用来存储所有工作文件和私下调查记录的私人笔记本,那个你设置了复杂密码、自以为绝对安全的堡垒……它的开机密码,是‘19731015’。”
他清晰地吐出这一串数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董恬的心湖。
董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震惊和恐惧如通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四肢百骸都僵住了。1973年10月15日——那是她父亲董国栋的忌日!一个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日期!
她甚至能闻到那个深秋午后医院消毒水混合着衰败气息的味道。这个男人,他怎么会知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有所耳闻”,这是赤裸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
他调查她,深入到了她最私密、最疼痛的角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头皮发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她放在腿上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这灭顶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