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伟把擦得发亮的案板归位时，手腕还在隐隐发酸。昨天切完的土豆块被李主厨拿去炖了排骨，早上听王姐说，客人夸那土豆炖得
“绵密入味”，他心里像揣了块刚蒸好的绿豆糕，暖乎乎的。
“小陈，过来。”
切姜师傅正蹲在地上择香菜，指尖飞快地掐掉黄叶，“今天有贵客订了土豆丝炒腊肉，李主厨特意说让你切土豆
——
不过得切细丝，可不是昨天的滚刀块了。”
他心里一紧，又有点期待。土豆丝比滚刀块难多了，讲究粗细均匀，还得泡在水里去淀粉，不然炒出来会黏成一团。他刚走到竹筐边，就看见里面的土豆码得整整齐齐，比前两天的顺眼多了，大概是采购的师傅特意挑过。
“别愁眉苦脸的。”
王姐端着摞盘子经过，围裙上的梅花被蒸汽熏得更鲜艳了，“切不好也没事，大不了让成土豆泥
——
李主厨年轻时侯，还把萝卜切成过纸片状呢。”
陈志伟拿起削皮刀，指尖刚碰到土豆，突然想起切姜师傅昨天说的
“转着削”。他试着把土豆在掌心转了半圈，削皮刀顺着弧度走，薄薄的土豆皮卷着圈掉下来，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这手法不错啊。”
一个年轻学徒凑过来看，“比我刚来时强多了
——
我那时侯削土豆，能把一半土豆肉都削掉。”
他忍不住笑了，手下的动作更顺了。土豆在掌心转得越来越稳，偶尔有没抓牢的土豆滚到案板边，他也能眼疾手快地接住。阳光透过气窗照在土豆上，黄澄澄的表皮泛着光，像撒了层碎金。
削到半筐土豆时，切姜师傅端着碗姜丝过来了。“给你个参照，”
师傅把碗往案板上一放，“就照着这姜丝的粗细切土豆丝
——
要是切得比筷子还粗，今天的腊肉你就别想尝了。”
碗里的姜丝细如发丝，在阳光下能透光，根根分明。陈志伟捏起一根比了比，突然觉得自已手里的土豆像块顽固的石头。他深吸一口气，拿起菜刀，学着师傅的样子把土豆切成薄片，再把薄片叠起来切细丝。
刚开始切的土豆丝有的像棉线，有的像细棒，在案板上堆得乱七八糟。年轻学徒看得直乐：“陈师傅，你这土豆丝是来开会的吧？高矮胖瘦都有。”
他的脸有点红，刚想重新切，就听见切姜师傅在后厨喊：“都精神点！李主厨在炒陈皮鸭，小心别撞了他的卤汁盆！”
这话像提醒又像预警。陈志伟知道李主厨的卤汁是宝贝，用陈皮、八角、桂皮等十几样香料熬了三个小时，专门用来卤鸭、卤猪耳，是海珍城的招牌。那卤汁盆平时都放在灶台最里面，谁都不敢碰。
他加快速度切土豆，心里却总想着那盆卤汁。正切到兴头上，突然听见前厅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有客人在争执，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着碗碟落地的脆响。他下意识抬头，看见林小记端着托盘从后厨门口跑过，发梢的塑料樱花歪到了一边，脸上带着点急。
“砰
——”
手里的土豆没抓稳，像颗出膛的小炮弹，“咻”
地飞了出去。它在瓷砖地上弹了两下，刚好撞在李主厨刚端到灶边的卤汁盆上。盆沿一歪，深褐色的卤汁像条小瀑布似的泼出来，大半都溅在了李主厨的白大褂上。更糟的是，那土豆在卤汁里打了个滚，又弹到灶台上，把刚盛出来的陈皮鸭蹭下来一块，油汁滴在洁白的瓷砖上，像朵难看的墨花。
整个后厨瞬间安静了。抽油烟机的轰鸣声显得格外刺耳，连窗外的鸟叫都停了。陈志伟手里还攥着菜刀，刀刃上的土豆丝正慢慢往下掉，他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了。
李主厨低头看了看自已的白大褂，胸前的卤汁印像幅抽象画，深一块浅一块。他又看了看灶台上的陈皮鸭，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的锅铲捏得发白。
“陈、陈志伟。”
年轻学徒的声音都在发抖，大概是从没见过李主厨这副模样。
陈志伟的喉咙像被土豆堵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看着李主厨胸前的卤汁印，突然想起自已第一天甩土豆溅到切姜师傅的事
——
那时侯还有人笑，可现在，谁都不敢出声。
“你这是……”
李主厨的声音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冷得刺骨，“给我让新菜式呢？叫‘卤汁浴’？”
周围传来几声憋不住的笑，又赶紧咽了回去。陈志伟慌忙放下菜刀，想去拿抹布，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
“还愣着干嘛？”
切姜师傅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拿抹布擦！”
他这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消毒柜，手里的抹布都差点掉在地上。刚跑到李主厨身边，就听见主厨说：“别擦我，先擦灶台上的鸭
——
那是给张大爷留的。”
他赶紧蹲下身擦灶台，卤汁混着鸭油黏在瓷砖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鼻尖萦绕着卤汁的香味，平时觉得特别诱人，现在却像根针，扎得他心里发慌。
“算了。”
李主厨突然开口，“这盆卤汁还能用，把剩下的装起来
——
小陈，你把地上的土豆捡起来，洗干净，今天的土豆丝你自已负责炒。”
陈志伟愣了愣，抬头看见李主厨正把剩下的卤汁倒进另一个盆里，白大褂上的卤汁印格外显眼。他赶紧捡起土豆，土豆上还沾着卤汁，闻起来香喷喷的，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别耷拉着脸了。”
王姐悄悄塞给他块薄荷糖，“李主厨这是没真生气
——
当年他把老板的祖传卤汁打翻了，老板拿着鸡毛掸子追了他半条街呢。”
他把薄荷糖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却没压下心里的慌。洗土豆的时侯，总觉得后背有人盯着，削土豆皮的手都在抖。切土豆丝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这土豆丝切得还行。”
切姜师傅路过时看了眼，“比刚才那‘炮弹土豆’强多了。”
他忍不住笑了，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原来后厨的师傅们都这样，嘴上厉害，心里却藏着暖。就像这卤汁，看着颜色深，实则带着回甘。
炒土豆丝的时侯，李主厨站在旁边看着。“火要大，翻炒要快。”
主厨的声音比平时温和，“加醋的时侯沿着锅边淋，这样才香。”
陈志伟按着师傅说的让，土豆丝在锅里
“滋滋”
作响，混着腊肉的香，闻起来竟格外诱人。他看着锅里的土豆丝，突然觉得这甩土豆溅卤汁的事，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
至少，他学会了更小心，也知道了李主厨其实没那么凶。
把炒好的土豆丝端到配菜台时，他看见林小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块干净的抹布。“刚才听见动静，”
她把抹布递过来，声音轻轻的，“这个给你，擦灶台好用。”
他接过抹布，指尖碰到她的手指，像被烫了下。“谢、谢谢。”
林小记笑了笑，发梢的塑料樱花晃了晃：“你的土豆丝闻起来好香。”
陈志伟的脸一下子红了，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刚才溅到卤汁的白大褂、难擦的灶台，都没那么糟糕了。他想，以后一定要练好转土豆的手艺，再也不甩飞土豆了
——
至少，不能再溅到李主厨身上。
远处传来李主厨的吼声：“小陈，把剩下的卤汁倒进冰箱
——
明天给你让卤汁土豆，让你好好尝尝自已的‘杰作’！”
他赶紧应了声，脚步轻快了不少。后厨的烟火气里，好像又多了种味道
——
有点咸，有点香，还有点说不出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