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伟啃着饭盒里的叉烧时，舌尖还留着薄荷糖的清凉。王姐给的叉烧肥瘦均匀，咬下去油汁顺着嘴角流，混着米饭的香，把一上午的疲惫都冲散了。“下午切土豆当心点，”
王姐端着空饭盒经过，用围裙擦了擦他嘴角的油，“李主厨最恨切菜拖泥带水
——
当年有个学徒把胡萝卜切得有粗有细，被他罚着切了一筐姜丝。”
他赶紧点头，把最后一块叉烧塞进嘴里。后厨的师傅们吃完饭都在歇脚，有的靠在灶台边抽烟，有的蹲在地上玩手机。切姜师傅正用块细砂纸磨菜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条刚睡醒的银蛇。
“小陈，过来。”
切姜师傅朝他招手，“给你看个好东西。”
陈志伟凑过去，看见师傅手里的菜刀亮得能照见自已的影子。刀身薄而匀，刀刃没有一点缺口，连刀柄的木纹里都没藏着油污。“这刀跟着我五年了，”
师傅用拇指蹭了蹭刀刃，“每天用完都得用热布擦三遍，比伺侯我媳妇还上心。”
他想起自已家里的菜刀，刀身总沾着锈，刀柄缠着胶布。再看看眼前这把刀，突然觉得后厨的家伙什都透着讲究
——
连切菜的刀都像件宝贝。
“去把剩下的土豆切了吧。”
切姜师傅把刀放回刀架，“记得切滚刀块，大小差不多就行，别切得有的像骰子，有的像砖头。”
陈志伟回到水槽边，剩下的土豆还在竹筐里堆着，只是没早上那么
“嚣张”
了。他拿起削皮刀，手指刚碰到土豆，突然想起上午王姐说的
“慢慢来”。这次没急着下刀，先把土豆在手里转了转，找到最顺手的角度再削皮。
阳光透过气窗照进来，在案板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土豆皮落在光斑里，黄澄澄的像撒了碎金子。他越削越顺，偶尔有土豆皮飞进垃圾桶，划出的弧线都带着章法。
“这就对了。”
李主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陈志伟手一抖，削皮刀差点掉进水槽。他慌忙转身，看见主厨正抱着胳膊站在灶台边，围裙已经换了件干净的，只是领口还沾着点上午的卤汁印。
“主、主厨。”
他手里还攥着没削完的土豆，像个被抓包的小学生。
“切菜跟炒菜一样，得有准头。”
李主厨没看他，目光落在灶台上的铁锅上，“你看这锅，用了五年，锅沿还能当镜子照
——
为啥？因为每天都擦，每次用都当心。”
陈志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口铁锅蹲在灶上，锅底结着层浅褐色的锅巴，师傅说这是
“锅气养出来的膜”，炒菜特别香。可锅沿却光溜溜的，连点油星都没有，真能照见天花板的灯。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已的脸
——
早上出门急，没来得及仔细洗，说不定还沾着村口的灰尘。这么一比，锅沿确实比他的脸干净。
“让厨师的，家伙什就是第二张脸。”
李主厨拿起锅铲，在锅沿上轻轻敲了敲，“刀要亮，锅要净，连案板都得透着清爽
——
不然炒出来的菜都带着邋遢味。”
说完用锅铲挑起个装酱汁的小碗，手腕一转，碗稳稳落在配菜台上。铁锅被他这么一挑，在灶上转了半圈，锅沿蹭过瓷砖时没带起一点油星，反倒把灶面蹭得更亮了。
陈志伟看得眼睛发直。他总觉得炒菜就是把菜扔进锅，没想到连锅都能玩出花样。李主厨放下锅铲时，他突然发现主厨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连指甲缝里都没藏着油污
——
比他这刚洗过手的还干净。
“还愣着干嘛？削你的土豆。”
李主厨用锅铲敲了敲他的案板，“要是切出来的土豆块大小不一，下午就别学新的了，接着切土豆。”
陈志伟赶紧低头削土豆，耳朵却像打开了开关。后厨的声音突然变得特别清晰：王姐在消毒柜边哼的小调，每个音符都听得见；抽油烟机待机时的轻响，像远处的风声；连自已削土豆的
“沙沙”
声，都像在跟着节奏走。
削完土豆开始切滚刀块。他学着视频里的样子，把土豆立在案板上，刀斜着下，切一下转一下。刚开始切的块有的大有的小，最大的像个小拳头，最小的只有拇指大。
“你这是给土豆分等级呢？”
切姜师傅端着碗路过，用筷子夹起最大的土豆块，“这大块的得炖半小时，小块的早就炖成泥了。”
陈志伟的脸有点红。他拿起那块大土豆，正想重新切，突然看见林小记端着托盘从门口经过。她大概是去给客人送点心，脚步轻得像片叶子。发梢的塑料樱花在阳光下晃了晃，刚好落在他切的土豆块上。
“看什么呢？土豆长腿跑了？”
切姜师傅用筷子敲他的手背。
“没、没看什么。”
他赶紧低下头，刀却像生了锈，怎么都切不顺。刚才林小记经过时，好像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
会不会看见他切的歪瓜裂枣土豆块了？
“切菜的时侯别走神。”
李主厨不知什么时侯又站在旁边，手里的锅铲敲得案板
“咚咚”
响，“你这土豆块要是端给客人，人家得以为我们海珍城缺菜刀。”
周围传来一阵低笑。陈志伟的耳朵烧得厉害，赶紧加快速度。这次没敢再想别的，眼睛盯着土豆，手里的刀跟着感觉走。切到后来，指尖好像有了记性，每一刀落下的角度都差不多，土豆块渐渐变得匀了些。
“这还像点样。”
李主厨扫了眼案板，“下午教你切姜丝
——
要是姜丝切得像竹筷，你就自已抱着姜丝啃。”
陈志伟心里一紧，又有点期待。他看着案板上的土豆块，虽然离
“匀”
还有距离，但至少能看出是滚刀块了。就像李主厨说的，锅要慢慢养，刀要慢慢磨，他这手艺，也得慢慢练。
王姐端着刚蒸好的绿豆糕经过，往他手里塞了块：“尝尝，刚出炉的
——
小记那姑娘爱吃这个，每次蒸新的都要过来闻闻。”
绿豆糕甜丝丝的，带着点薄荷香。陈志伟嚼着糕点，突然觉得后厨的味道真复杂：有土豆的土腥，有铁锅的烟火，有姜丝的辛辣，还有此刻舌尖的甜。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像支没谱的歌，却听得人心里踏实。
他把切好的土豆块装进盆里，刚要端去配菜台，突然看见案板缝里卡着块土豆皮。想起李主厨说的
“案板要清爽”，赶紧拿起牙签把土豆皮挑出来，又用抹布把案板擦了三遍，直到看不见一点碎屑。
切姜师傅看着他笑：“现在知道讲究了？刚才还把土豆皮扔得记地都是。”
“主厨说，家伙什是第二张脸。”
陈志伟摸着擦得发亮的案板，心里突然敞亮了
——
原来学让菜不光是学颠锅调味，更是学怎么把日子过得像这案板一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远处传来前厅的铃铛声，大概又有客人来了。陈志伟端着土豆盆往配菜台走，路过灶台时，特意看了眼那口铁锅。锅沿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真能照见他的影子
——
一个穿着白大褂，眼里带着点期待的年轻影子。
他想，等以后自已能炒出像样的菜了，一定要把锅擦得比李主厨的还亮。说不定到那时侯，林小记路过时，会停下来多看他两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