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怨婴魂与阴兵残魂之事了结后,林墨胸口的镇魂玉虽添了道深痕,却似通了灵性。每逢阴阳交替的时辰——破晓前的寅时、日落后的酉时,玉佩便会透出朦胧的暖光,像盏小灯,在他掌心静静燃着。
这年冬来得早,刚入腊月就飘了场雪。林墨下班时,路灯已在雪幕里晕出圈橘黄的光。路过街角的老药店时,镇魂玉忽然热了起来,比以往任何时侯都要急切,烫得他指节发颤。
药店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股浓重的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林墨推开门,风铃“叮铃”作响,柜台后坐着个穿藏青棉袄的老头,正低头用杆秤称药材,花白的胡子上沾着雪粒。
“要点什么?”老头抬头,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霜,“感冒药刚熬好,驱寒的。”
林墨的目光落在墙角的躺椅上。椅上铺着块发黑的棉被,被子下似乎躺着个人,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柴,皮肤青得发灰。镇魂玉的光芒透过衣料映过去,棉被竟微微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喘着气。
“那是……”
“我老伴,”老头低下头,秤砣在秤杆上滑了滑,“中风了,躺半年了。”
林墨走近些,闻到棉被里飘出股腐朽的气息,不是生病该有的味道,倒像……坟头的土腥。他刚要伸手,老头突然放下秤杆,挡在躺椅前:“小伙子,药还买不买?不买就走吧,我要关门了。”
“她不是中风。”林墨盯着老头的眼睛,“她身上有阴气,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老头的脸瞬间僵住,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什么!”
就在这时,躺椅上的棉被猛地掀开,露出张枯槁的脸——眼窝深陷,嘴唇乌青,脖颈处缠着圈暗红色的勒痕,赫然是副早已断气的模样。可那双眼睛却睁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有口气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吐不出。
“她三个月前就没了。”林墨的声音沉得像冰,镇魂玉在掌心烫得灼人,“是你把她的魂锁在身l里,不让她走。”
老头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淌下来:“我没办法啊……她走那天说冷,说舍不得我……我听人说,用朱砂混着死者的指甲灰涂在尸l上,就能把魂留住……我只是想多留她几天,真的只是几天……”
林墨看向尸l脖颈的勒痕——那不是自然死亡该有的痕迹,倒像是被人用绳勒过。镇魂玉的光芒骤然变亮,照亮了尸l手腕上的银镯子,镯子内侧刻着个“秀”字,边缘有道新鲜的划痕。
“她是怎么死的?”
老头浑身一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夜里起夜,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头磕在台阶上……”
“楼梯扶手是红木的,台阶铺着地毯,就算摔下去,也磕不出这么深的勒痕。”林墨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你说实话,她是不是和你吵过架?是不是你推了她?”
老头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张了张嘴,突然号啕大哭:“是她先骂我的!她说我藏私房钱给外面的女人!我气糊涂了,就推了她一把……我没想到她会摔下去……我真的没想到……”
棉被下的尸l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窝淌出两行黑血,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响,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镇魂玉的光芒撞上尸l,发出“滋滋”的声响,竟被弹了回来——这魂魄的怨气太重,已经和尸l缠成了一团,分不开了。
“你用朱砂锁魂,本就违了阴阳规矩,加上她是含恨而死,现在魂魄已经和尸l结了‘阴煞’。”林墨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再拖下去,等尸l彻底烂了,她就会变成厉鬼,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老头哭得更凶了:“那怎么办?我不想她变成厉鬼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墨看着抽搐的尸l,忽然想起老道说过的话:“怨气生于执念,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亲自送她走。”他从怀里摸出老道给的镇魂符,“今晚子时,你把她的尸l搬到后院,点三炷香,拿着这张符,跟她说对不起,说你让她走。”
“可……可她要是恨我,不肯走呢?”
“那就让她报了这怨。”林墨的目光落在老头的手腕上,那里有块新的淤青,像是被人掐的,“她这些日子,是不是总在夜里掐你?”
老头惊恐地点头:“是……是掐我,还在我耳边哭……”
“那是她心里有气没处撒。”林墨将符塞给他,“你让她掐,让她骂,等她气消了,自然会走。记住,子时之前必须送走,否则天一亮,阴阳交替,她就再也离不开这具尸l了。”
离开药店时,雪下得更大了。林墨回头望了眼,看见老头正跪在躺椅前,不停地给尸l磕头,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镇魂玉的温度渐渐降了下去,却依旧带着丝阴冷,像是在警示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林墨又去了药店。木门大开着,里面空荡荡的,药柜上的药材被收得整整齐齐,柜台上放着个白瓷碗,碗里的朱砂已经干了,结成块暗红色的痂。后院传来“呜呜”的哭声,是老头在哭。
林墨走过去,看见后院的雪地上挖了个坑,尸l已经被埋了,坟头插着三炷香,香灰落了一地。老头跪在坟前,手里捏着张烧了一半的符,脸上全是泪痕。
“她走了。”老头看见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子时刚到,她就掐我,掐得我胳膊都紫了,可没一会儿就松了手……我看见她站起来,往东边走了,走的时侯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林墨点点头,没说话。
老头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这是我藏的私房钱,我没给外面的女人,我就是想留着给她买副好点的棺材……现在用不上了,你拿着,买点东西供奉供奉……”
林墨没接:“钱你自已留着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犯糊涂了。”
走出药店时,阳光穿透雪雾,照在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林墨摸了摸胸口的镇魂玉,那道裂痕似乎又浅了些,暖意从玉里渗出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他忽然想起老道说的“心正,则玉正”。或许这玉佩的裂痕,从来都不是损伤,是在一次次化解怨气时,被善意和真诚慢慢修补。就像那些纠缠的魂灵,那些未了的执念,只要肯直面,肯忏悔,总有化解的一天。
街角的馄饨摊又支起来了,摊主掀开锅盖,蒸腾的热气里,林墨仿佛又看到那个穿校服的女孩,正对着他笑,脖子上的青黑色线早就没了踪影。他走过去,坐下喊了声:“老板,一碗馄饨,加辣。”
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暖了人心。林墨知道,这阴阳缝里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魂灵等着他指引,更多的执念等着他化解。但他不怕了。
因为他终于懂得,所谓渡魂,渡的从来都不只是魂灵,还有那些被困在执念里的人,包括他自已。就像胸口的镇魂玉,就算曾经布记裂痕,也依然能在阳光下,散发出最温暖的光。
雪还在下,却不再冷了。馄饨的香气混着辣意钻进鼻腔,林墨舀起一勺汤,慢慢喝下去,心里踏实得很。这人间烟火,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