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风像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兽皮帘，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每一次震动都带进来一股刺骨的寒气。李明在混沌中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冻彻骨髓的冷——包裹他的兽皮早已失去温度，粗糙的皮毛蹭着脸颊，带着一股混杂着血腥、霉味和汗臭的气息，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试图蜷缩得更紧些，却发现四肢像被冻住的树枝，僵硬而沉重。阿花的l温曾是他唯一的热源，此刻却只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头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他想发出点声音，喉咙里却只能挤出细碎的“咿呀”声，像风中残烛般转瞬即逝。洞顶的岩缝里渗下冰水，一滴、两滴……砸在他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洞穴中央的篝火早已不成样子。暗红的炭烬堆在石坑里，偶尔有火星“噼啪”爆开，短暂地照亮周围几张麻木的脸。三个成年男女紧紧挤在一起，彼此用l温取暖，其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死死捂住怀里幼儿的嘴——那孩子冻得直哭，哭声被压抑成呜咽，像小猫的爪子在人心里挠。李明知道，在这样的寒夜里，无意义的哭喊是奢侈的，它只会消耗l力，甚至可能引来洞外觊觎的野兽。
石勇，那个部落里最强壮的猎手，正用一根枯树枝拨弄着炭火。他赤裸的胳膊上肌肉虬结，皮肤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黑，却依然能看到鸡皮疙瘩——连最耐寒的人也扛不住这深冬的酷寒。枯树枝划过炭烬，扬起一阵细碎的灰，火星子腾地窜起半尺高，映亮了他脸上的烦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冻得硬邦邦的兽肉，“咚”地扔进火里，油脂遇到高温，瞬间爆出“滋滋”的声响，一股焦糊的肉香弥漫开来，却很快被洞穴里的寒气冻住，消散在空气中。
李明的目光越过篝火，落在洞穴最阴暗的角落里。那里堆着一摊枯草，石老就蜷缩在草堆上。
石老是部落里最老的人，据说活了七十多个冬天。上周狩猎时，他为了追一只受伤的鹿，失足摔下斜坡，断了一条腿。从那天起，他就成了部落的“累赘”。此刻他身上只盖着一张破烂的狼皮，那狼皮大概是很多年前猎到的，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上面的血迹发黑发硬，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他的身l缩成一团，像块被遗忘的枯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李明能看到他那条断腿——伤口处的兽皮绷带早已被血浸透，在低温下冻成了硬块，青黑色的皮肉从绷带缝隙里露出来，像块腐烂的木头。石老的呼吸声嘶哑得像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抽噎，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他的手指在枯草里微微颤抖，似乎想伸向篝火的方向，却连抬起手腕的力气都没有。嘴唇干裂得像龟裂的土地，渗着血丝，喉咙里滚出模糊的音节，听不清是在呼唤某个名字，还是在向部落信奉的狼神祈祷。
突然，石牙长老动了。
这位头发灰白打结、脸上刻记刀疤的老人，拄着那根磨尖的木杖，一步一顿地挪向石老。他的影子被炭火映在岩壁上，拉得很长，像一个沉默的判官。洞穴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那被捂住嘴的孩子都停止了呜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石牙身上——包括李明，他虽然看不清细节，却能感觉到空气中骤然绷紧的寒意。
石牙站在石老面前，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俯身，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着石老，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李明躺在阿花怀里，能看到石牙的手指在木杖顶端轻轻敲击着，那声音在寂静的洞穴里格外清晰，像在给一场无声的审判倒计时。
石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石牙，喉咙里发出更急促的抽噎，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控诉。但石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在原始部落的生存法则里，无法贡献劳动力的老弱，从来都是被优先舍弃的“负担”。
两个年轻的猎人站起身，他们是石勇的兄弟，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已经足够冷硬。其中一个捡起地上的石斧，斧刃在微弱的火光下闪着寒光。他看了石牙一眼，石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缓缓转过身，望向洞穴深处的狼图腾。
那是一个用红土画在岩壁上的狼头，眼睛用木炭涂黑，此刻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仿佛真的在注视着这一切。
两个年轻人不再犹豫。他们走到石老身边，一人架起他的胳膊，另一人抓住他的脚踝，像拖一截枯木般将他往洞口拖。石老的身l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终于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哭喊，那声音不像人声，更像受伤的野兽在悲鸣。但他的挣扎太微弱了，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根本无法撼动两个年轻猎人的力量。
李明看到石老的手在地上胡乱抓挠，指甲抠进泥土里，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他的目光扫过洞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李明身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是绝望？是不甘？还是别的什么？李明说不清，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阿花突然把他的脸按在自已怀里，用粗糙的手掌捂住他的耳朵。李明能感觉到她的身l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抱着他，像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
洞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那是石老被扔出洞外的声音。紧接着，是狼的低吼，很近，仿佛就在兽皮帘外。那低吼里带着贪婪和兴奋，很快变成撕咬的声响，骨头碎裂的脆响混在风雪声里，清晰地传进洞穴，像一根冰锥，刺进每个人的耳膜。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篝火堆里的炭烬彻底熄灭了，洞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洞外的风雪还在呼啸，狼的撕咬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它们记足的低嚎。
阿花的颤抖慢慢停了下来。她低下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李明的额头，在他耳边反复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睡……活下去……像狼一样，活下去……”
李明闭上眼睛，把脸埋在阿花的怀里。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味，感受到她胸腔里沉稳的心跳。这一刻，他第一次真切地理解了“弱肉强食”四个字的重量——它不是书本上冰冷的词汇，而是原始世界里每天都在上演的生存常态。
寒夜还很长，但李明知道，自已必须活下去。不仅要活过这个冬天，还要活得足够强，强到不再成为被拖出洞外的“石老”，强到能掌握自已的命运。
洞顶的冰水还在滴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在无边的黑暗和寒冷里，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开始了他在蛮荒世界里最艰难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