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揣着罗盘往东边的阳山去。阳山是村里公认的好地方,草木旺盛,晨光一照,整座山都透着股暖意,阳气足得很。
何建的父母也赶来了,俩老人眼泡红肿,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只在我勘察地形时,紧紧跟在后面。村长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也带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扛着锄头铁锹跟在一旁。
往半山走时,我手里的罗盘指针突然稳了稳,不再像在别处那样微微发颤。抬头一看,这处地势略高,前有溪水绕着山脚流,后有青松让靠,阳光能从上午一直照到傍晚,正是“藏风聚气”的好地方。
“就这儿了。”我指着一片平整的地块,“你看这土色,黄中带润,不黏不沙,埋在这里,阴宅能得阳气滋养,怨气自然散得快。”
何建的父亲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哽咽着说:“先生说好,那就好……是我们对不住娃,去年把他埋在那晦气地方……”
村长赶紧打圆场:“现在迁过来就不晚,赶紧动手吧,趁着日头好。”
两个后生抡起锄头开挖,土块翻上来时,带着股清新的泥土味,没有一点腐气。我在旁边画了道安土符,烧成灰拌在土里,又叮嘱他们坑要挖三尺三深,正好能避开地下的阴湿。
等坑挖好,何建的母亲从布包里掏出件干净的小褂子,说是要给娃换上。我看着那衣服,心里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到了这时侯,还记挂着娃穿得暖不暖。
迁坟的时辰选在巳时(上午9点到11点),阳气最盛。当那口薄皮棺材从水库后的老坟里抬出来,往阳山这边走时,原本阴沉沉的天,竟慢慢放晴了,阳光洒在棺材上,像镀了层金。
把棺材稳稳放进新坑时,我听见何建的父亲在低声念叨:“建娃,咱搬家了,搬到亮堂地方来了,以后别再惦记着水里的事了……”
填土的时侯,我又在坟头埋了块小小的青石,刻上镇煞的符文。看着新堆起的坟包,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罗盘的指针安安稳稳地指着正南方,我这才松了口气。
“好了。”我对何建父母说,“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再来培培土,往后这阳山安稳,娃也能睡得踏实。”
俩老人对着新坟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时,脸上虽还有泪痕,眼里却比来时亮堂了些。村长在一旁叹道:“总算把这事了了,往后水库边该太平了。”
我望着阳山脚下蜿蜒的溪水,又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水库,心里想着,但愿如此吧。风水讲究的是阴阳调和,人心安了,地气顺了,日子才能真正安稳下来。
走到半山腰的岔路口,我忽然停住脚,转头对村长说:“还有件事得办——村里那口废弃的大磨盘,你让人找几个壮汉抬出来,我去刻道镇水符,回头沉到水库俩娃出事的地方去。”
村长一愣:“磨盘?那玩意儿死沉死沉的,怕是得十几个人才抬得动。”
“越沉越好。”我望着水库的方向,“那地方水脉乱,底下像是有空穴,磨盘压在上面,能镇住水里的邪祟,也能挡挡暗流。再刻上符文,相当于给水库加道锁,往后不光是孩子,就是大人去水边,也能安心些。”
村长琢磨了琢磨,点头应道:“成!那磨盘在老油坊后头扔了快十年了,盘面上的纹路还清楚着呢,刻符文正好。我这就回去叫人,您啥时侯有空刻?”
“现在就去。”我往回走了两步,“迁坟的事了了,这磨盘得尽快沉下去,宜早不宜迟。你让人先把磨盘清洗干净,我取了朱砂笔就过去。”
村长应着匆匆往村里赶,我站在原地,摸了摸怀里的罗盘。指针刚才对着水库方向时,虽然比之前稳了些,但还是隐隐发颤。何建的坟迁了,是去了根源,但这水库积的阴煞,总得有个东西实实在在镇着,才能让人彻底放心。
那口老磨盘是青石的,当年村里榨油时用的,少说也有上千斤重。石质坚硬,刻上符文能经得住水泡,沉在水底,就像给那片不安生的水域压了块定心石。
等会儿刻符时,得用朱砂混着雄鸡血,再念三道镇水咒,这样符文的力道才能透进石里,跟着磨盘一起沉到水底,护住那片地方。
想到这儿,我加快了脚步。这事办利索了,心里那块石头,才能真正落下来。
刚走到村口,村长就拽着我的胳膊往他家方向拉,嗓门亮得很:“清风先生,可不能空着肚子回去!我家老婆子炖了鸡汤,就等你呢!”
我本想推辞,可他手劲大得很,嘴里不停念叨:“今天这事儿,全靠你镇着,不然咱村还不知要乱成啥样。一顿饭算啥,你可得给我这老脸。”
推不过,只好跟着他往家走。村里的灯陆陆续续亮起来,昏黄的光从窗纸上透出来,混着各家屋顶飘出的炊烟味,倒比平时多了几分踏实。
村长家的院子收拾得干净,鸡笼里的老母鸡咯咯叫着,屋檐下挂着串红辣椒,看着就热乎。他媳妇系着围裙从屋里迎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先生可算来了!汤刚炖好,就等你动筷子呢!”
进屋一看,桌上摆得记记当当:一碗黄澄澄的鸡汤,油花浮在面上,旁边是炒得喷香的土鸡蛋,还有一碟腌萝卜条。村长往我碗里舀了勺汤:“尝尝,自家养的老母鸡,炖了一下午。”
喝了口汤,暖意从胃里往四肢蔓延,这才觉出浑身的乏来。白天迁坟、刻符、沉磨盘,神经一直绷着,这会儿松下来,骨头缝里都透着累。
村长给我倒了杯自家酿的米酒:“先生,你说这往后,水库真能太平?”
“嗯。”我点点头,夹了块鸡肉,“何建的坟迁到了阳山,占了好地气,怨气散了;磨盘镇在水底,邪祟也掀不起浪。只要往后看紧些孩子,别让他们再去水边胡闹,就出不了岔子。”
他这才松了口气,跟我碰了碰杯:“那就好,那就好……这村里的娃,一个个都是心头肉啊。”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王程和杨东拎着个布包走进来,红着脸把包往桌上一放:“清风先生,村长,一点心意,自家种的花生,您别嫌弃。”
打开一看,是记记一包炒花生,还带着热气。村长笑着往他们手里塞酒杯:“来得正好,一起喝两盅!”
屋里的灯亮堂堂的,鸡汤的香味混着米酒的醇气,还有几个人时不时的咳嗽声、说笑声,把屋外的夜色衬得格外静。我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这村里的日子,就像这碗鸡汤,看着朴实,却藏着股子熨帖人的暖意。
吃完晚饭告辞时,村长媳妇还给我装了袋炒花生,让我路上吃。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带着点凉意,却吹得人心里敞亮。远处水库的方向安安静静的,连虫鸣声都比平时清亮些。
看来,往后的日子,是真能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