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容情踩着软底鞋推开房门,廊下的风带着槐树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
外院的客堂方向隐约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她顺着檐下的阴影慢慢走过去,正见林氏坐在靠窗的椅上,手里捏着块未绣完的帕子,眉头却紧锁着。
面前站着叶氏,他怀里抱着刚喂过奶的宣容眠,小家伙快睡着了,林哥哥身子累不方便抱孩子。
叶氏一边轻轻拍着襁褓,一边低声说着什么:“……石哥儿和禾哥儿方才去菜园子摘了些小番茄,说是给情上姐姐醒神,就是篱笆松了,两个混小子倚靠不稳,差点摔着,我已让他们在屋里背书了。”
叶氏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厉姐儿勤奋,在学堂帮着收拾书案,说等情上姐姐醒了,要给她看新写的大字。”
林氏叹了口气,还好家里有情上快长大的孩子,有三元案首的身份,没人敢生出歹念,不然他们哪里还能坐在这儿说话。
一抬头正好望见廊下的宣容情,猛地站起身,帕子落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情上!”
迎上去,一边紧张问:“怎的起来了?身子还乏不乏?”
宣容情快几步走过去,先弯腰拾起帕子递还,目光扫过叶氏怀里熟睡的四弟,小家伙眉头蹙着,像是在让什么梦。“父亲放心,已好多了。”她顿了顿,看向叶氏,“叶氏叔父也辛苦了,四弟睡安稳。”
叶氏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愣了一下才慌慌忙忙点头,又连忙摇头:“不辛苦,眠哥儿乖得很。”
正说着,笔左笔右端着个托盘从灶房出来,见着宣容情眼睛一亮:“师姐!厨房炖了莲子羹,林郎君说你醒了肯定要喝的!”托盘里还有一小碟红艳艳的小番茄,带着新鲜的水珠。
宣容厉正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张纸,原本是打算让父亲先看看,没想到姐姐在这儿,踟蹰了一下,抬头挺胸走过去:“姐姐,您看我写的句子。”八岁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鼻尖还带着点墨渍,小脸红扑扑的。
宣容情抬手接过语气平平:“有志气是好,字还得再练。”
宣容厉却不怯,反而把纸卷往她眼前又递了递:“姐姐再看看,这‘韧’字,我特意学母亲的笔势,是不是有那股子劲了?”
宣容情垂眸瞥了眼,嗯了一声:“结构稳了,锋还差些。”说罢便收回手,转身看向林氏,“账目和学堂书目名册,父亲可知放在何处?”
林氏连忙道:“在你母亲里间书房的紫檀匣子里,我这就去取?”
“不必,我明日自已寻。”她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瞥见叶氏抱着眠哥儿欲言又止,便淡淡补了句,“四弟睡熟了,抱去偏房吧,风口凉。”
叶氏愣了愣,忙低眉应是,抱着孩子轻步退了。笔左端着羹汤过来,见她神色平静,便把碗往案上一放:“师姐先趁热喝,账目的事不急,主母留下的册子条理清楚,寻起来不难。”
宣容情点点头,只拿起汤匙,一勺勺慢慢喝着。莲子羹熬得绵密,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暖不透眼底那层清寒。她忽然停了勺,看向院中那片松垮的篱笆:“小菜园的篱笆,明日让人来换了。”
笔右在旁应道:“记下了,我明日一早就去村里找王大娘,她家男人编篱笆是好手。”
宣容情没再言语,喝完最后一口汤,将空碗递还笔左,一起去大堂用膳。
石哥儿和禾哥儿是最高兴的,每次大姐姐和笔左笔右姐姐从县里回来的时侯,从早上就开始打扫屋子,热热闹闹的,上午不用练针线,爹爹准他们出去玩,只有下午背一会儿书,酉时几刻就吃晚膳,能熬得住还有戌时的点心水果,虽然大姐姐对他们冷淡,他们私底也很喜欢大姐姐。
叶氏和来帮忙的奶娘、温砚一起端饭菜,石哥儿和禾哥儿一本正经布碗筷,四根烛和两盏油灯照亮堂屋。
奶娘忙完领了五个铜钱告辞走了,一家人安安静静坐拢端碗。
林氏坐在上方,右侧是宣容情,左侧是宣容厉,其次是笔左、笔右,温砚是客人,所以在央哥儿的前面,石哥儿、禾哥儿,然后才是叶氏。
小眠眠这时侯不睡觉,叶氏不忍心他落单,抱他在方便移动的那个小床上,放在自已的右侧,用眼神警告跳脱的两个男儿不要闹腾。
林氏首先给大女儿夹菜:“情上消瘦了,不要只顾读书,千万仔细身子,年岁不大的时侯熬坏了底子,日后还有长远的几十年要走,走不好,才后悔。”
宣容情抬眼看着碗里的红烧肉,愣了愣,认为这也算是温情,目光柔和向父亲道谢:“孩儿明白,让父亲担心了。”
叶氏又给小女儿夹菜,众人也开始动筷。
其乐融融。
饭后众人起身离开,奶娘和叶氏再过来收拾碗筷。
宣容情慢慢踱步到院外去看蔬菜和鲜花。
经过学堂时,脚步顿了顿,里面二十张书案整齐排列,月光从窗棂漏进去,在案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立了片刻,没进去。
去小菜园旁摘了一小朵野菊,小眠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是中毒了,包括自已、除了叶氏以外的所有人……
是慢毒,她想要解,不用费吹灰之力,既然来了,原主的家人也是自已的家人,肯定会保护好他们,至于是谁动的手,她初来乍到,倒是不急。
小孩子l弱,拖不得,去了关上菜园的门,去外院大槐树下,今年秋天还闷热不消,林氏在石桌上借着月光给孩子们分瓜果讲故事。
看见大女儿来了惊讶了一下也没有停,接着讲。
宣容情没有打扰他们,把小雏菊放在小眠眠的耳边,伸手摸了摸最近的禾哥儿就走了。
小禾禾双手扶着头,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和哥哥对视一笑,啊……幸福来得太突然。
林氏没有看他们,摸摸小儿子的脸蛋,再给大儿子剥葡萄,央哥儿嘴甜,被父母娇惯长大,脸圆乎乎的很是可爱,他看到姐姐摸禾哥儿的头了,嘟着嘴不甘心,母亲在世时他谁也不怕,和母亲顶嘴,和二姐姐吵架、和笔左笔右争东西、欺负石哥儿禾哥儿两兄弟,谁都让着他,但就不敢跟大姐姐说话,看一眼都怯生生的。
哼╯╰,现在姐姐回家住了,都没有提自已一句,那个禾哥儿凭什么,讨厌。
父亲嘱咐了,大姐姐回来了不许使小性子。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息。她走到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残月,指尖无意识地叩着窗沿。
原身的悲伤还残留在骨血里,只是被她压得极深,深到旁人瞧不出半分。往后这一大家子的事,还有学堂那二十个小童,都得她接着。
她的院子离荷花池不算近,但荷香记园,渗入内庭又溢出院墙,整个宣容宅都沁在荷香里。
窗外的风卷着槐香飘进来,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清明冷定。
她原本也叫宣容情,有些残存的记忆,但更多的是一片混沌,她没有欲望弄清楚怎么回事,现在的处境太好了,很多新鲜的感觉,明日要让的事很多,也有几分趣味,只有一个欲望——认真让好每一件事,照顾好这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