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神萧剑客 > 第10章 偶闻边军失西境,株连旧案起腥风

听松院的晨雾还没散,欧阳玉就被药炉的“咕嘟”声吵醒了。
他披衣推窗,楚长庚正蹲在竹灶前添柴,青灰色的烟卷着水汽飘,混着黄芩和当归的苦味在院角打旋。石桌上摆着三副碗筷,苏砚的位置空着——他昨天下山采买,本该今早回来的。
“醒了就来劈柴。”楚长庚往灶里塞了块松明,火苗窜高,映得他眼角皱纹像浸了油的纸,“秦风在后山修栈道,早饭你送过去。”
欧阳玉应着,拎起斧头往柴房走。斧刃刚碰松木,院外传来竹桥“吱呀”声。苏砚背着蓝布包袱踏露而来,竹鞋沾泥,裤脚挂着苍耳,脸色比去时沉,眼角细纹都绷直了。
“可算回来了。”欧阳玉把斧头靠在柴堆上,“以为你被山雾困住了。”
苏砚没接话,径直放包袱,里面粗盐、针线外,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散出酒香。他往灶膛添柴,声音压得低:“师父,西境败了。”
楚长庚添柴的手顿了顿,松明滑落,火星溅到灰布袍子上也没察觉:“横山那边?”
“嗯。”苏砚掏出揉皱的纸条,“山脚茶寮听行商说,鄜延路三万禁军,折了快一半。”
欧阳玉往食盒盛粥,手一抖,粗瓷碗磕出脆响。他想起秦风提过,鄜延路是西境要防,守将是随景仁宗打北瀚的老将,怎会败得这么快?
“怎么败的?”楚长庚捡起松明塞进灶膛,火苗舔着木柴,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说是军械出了问题。”苏砚拿起麦饼,指尖碾着饼皮芝麻,“铁甲薄如蝉翼,弓梢一拉就断。逃回来的小兵说,箭射在夏墟人皮甲上,跟挠痒痒似的。”
食盒里的粥还热,欧阳玉却指尖发凉。他想起爹娘被烧时,黑衣人穿的铁甲黑沉沉的,刀砍只留白印。通是景朝军械,差距怎这么大?
“夏墟的‘破山弩’伤了不少人。”苏砚声音更低,“那弩的铁箭头,是用咱们景朝的生铁铸的。”
楚长庚猛地站起,竹杖拄地,灶膛火星震飞,落在青石板上灭了。他走到院角老松下,望着雾裹的天都峰,背脊挺得像雪压的松,半晌开口:“黑石堡的人,又活跃了?”
“何止活跃。”苏砚翻出酒葫芦灌了口,喉结滚动声在晨雾里清晰,“茶寮掌柜说,上个月见黑石堡骆驼队往夏墟去,每头骆驼驮着黑箱子,沉甸甸的,像装着铁器。”
欧阳玉心一沉。想起忠伯塞的半张纸,“夏墟使者”四字被血浸得发暗。原来爹娘当年运的货,真和夏墟有关?
“他们敢明目张胆走官道?”楚长庚转身,拐杖划浅痕,“西境军的关卡是摆设?”
“关卡上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砚冷笑,把葫芦放石桌,酒液晕开小圈,“遇着个退役老兵,说黑石堡每年给鄜延路校尉送‘孝敬’,白银五百两,绸缎二十匹。”
晨光刺破云层,斜照进院,把楚长庚白发染成金的。他忽然咳嗽,腰都弯了,帕子捂嘴,拿开时,欧阳玉见上面沾着暗红的血。
“师父!”他要跑过去,被楚长庚用拐杖拦住。
“没事。”老人摆手站直,“老毛病了。”看向苏砚,“朝廷那边有动静吗?”
“枢密院下了文书,彻查军械案。”苏砚掏出第二张纸条,“韩琦派秘探营去西境,抓管事问罪。”
欧阳玉凑看,“秘探营”三字刺得眼疼。想起中秋夜,黑衣人腰牌在火光里闪的正是这三字。
“抓管事有什么用。”楚长庚把纸条揉团扔灶膛,火苗窜起卷成灰,“真正说了算的,在汴梁红墙里。”
苏砚没接话,拿出油纸包的酱肉,切片码盘,倒出深褐酱料:“山下张屠户新腌的,给您下酒。”
楚长庚脸色缓和,夹肉慢慢嚼:“这次下山,还听到些什么?”
“太原那边,又查当年镖行案了。”苏砚往欧阳玉碗里夹肉,“有人翻旧账,告欧阳镖局‘通敌’,连杨家镖局遗属都被传去问话。”
欧阳玉筷子掉地上。想起杨家小儿子,去年还捎信问爹的下落——杨镖头当年在火里被烧断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凭什么再查?”他声音发颤,“人都死光了,还不够吗?”
“因为有人想让他们‘死透’。”楚长庚放下筷子,竹杖轻敲地面,“军械案一闹,当年经手走私的人怕了,想把旧账全推给死人。”看向欧阳玉,“你那半张账册,现在更烫了。”
欧阳玉攥紧拳,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像朵小红花开了又谢。
“我不怕。”他说,声音不大,却带倔劲,像刚抽芽的小松苗。
楚长庚笑了,掏个小瓷瓶扔他:“把药涂上。”起身往竹灶走,“明天开始,教你松针剑法。”
欧阳玉愣住。来听松院三年,楚长庚只让他站桩、认药、读书,从没提过教武功。
“报仇光靠恨不行。”楚长庚声音飘来,混着药炉声,“得有能把恨藏在手里的本事。”
后山栈道悬在崖壁,木板发潮,踩上去“咯吱”响。欧阳玉拎食盒在前,苏砚跟后,拿麻绳时不时拽护栏。
“当年修这栈道,师父差点摔下去。”苏砚声音被风吹散些,“雾大,他采崖壁‘还魂草’,踩松石头滑脚,亏得秦风扔绳套套住他腰。”
欧阳玉想起秦风冷脸,左臂那道蜈蚣似的疤——上次帮他缝袖口,碰着疤,秦风胳膊猛地绷紧像冻铁。
“秦风以前是当兵的?”他问。来三年,只知秦风守后山,少言,夜里总在崖边站着像石像。
“北境禁军斥侯。”苏砚扯松枝扔下山崖,“比你还小两岁就在边关,见过的死人比你见的药材还多。”
栈道尽头竹棚下,秦风正削木头,刻刀划浅痕,像让箭筒。听见脚步声,他往旁挪挪,腾出地方。
“吃饭了。”欧阳玉打开食盒,酱肉香飘出,秦风削木头的手顿了顿,多划道深痕。
苏砚把肉盘推秦风面前:“尝尝,张屠户的手艺,比去年入味。”
秦风没说话,拿麦饼掰半递欧阳玉。饼还热,带着灶膛烟火气。欧阳玉咬口,见里面夹着碎芝麻——苏砚昨天特意让厨房加的,说他爱吃。
“西境的事,你听说了?”苏砚塞肉进嘴,眼瞟秦风。
秦风嚼饼动作慢了,喉结滚了滚:“嗯。”
“黑石堡骆驼队,上个月在鄜延路被扣过。”苏砚用筷子敲盘子,“三天就放了,押队的是堡主亲侄子,姓魏。”
秦风手里的麦饼掉地上,碎屑溅靴子上。他弯腰捡,欧阳玉见他脖子挂个小铁牌,刻着模糊“秦”字,边角磨圆了。
“姓魏的……”秦风声音像砂纸磨过,“当年在北境,杀了我们队三个兄弟。”
山风从竹棚缝钻进来,吹得木屑打旋。欧阳玉想起苏砚的话——黑石堡帮夏墟运铁器分利,原来这利是人命堆的。
“秘探营去西境了。”苏砚声音低些,“带队的姓刘,以前和你一个营?”
秦风猛地站起,刻刀握紧,指节泛白。他往崖边走去,背影绷得像拉记的弓,崖下云海翻涌,吞了他一半影子。
欧阳玉捡起麦饼拍灰,想递过去,被苏砚拉住。
“让他自已待会儿。”苏砚摇头,“有些事,他得自已想通。”
回前院路上,欧阳玉见楚长庚坐在老松下翻书,书页记是字,旁画奇怪符号,像草药图谱又像武功招式。
“这是啥?”他凑过去,手指刚碰书页,被楚长庚按住。
“《西境布防图》。”老人合上书,封面朱砂“密”字刺眼,“三十年前,我和你祖父帮边军画的。”
欧阳玉想起祖父画像——挂在听松院正厅,穿靛蓝镖师服,腰别短刀,眼神像秋阳下的汾水。爹说祖父走北境镖时救过不少兵,包括楚长庚。
“祖父也去过西境?”
“何止去过。”楚长庚往竹椅靠,拐杖斜倚腿边,“当年夏墟人占横山,你祖父带镖行兄弟扮商队,把火药藏茶叶箱里运给边军,才夺回山。”
他忽然笑了,皱纹堆起来像盛着陈年光:“你祖父看着老实,鬼主意多。让镖师穿夏墟人衣服,哼他们的调子,竟骗过了关卡的人。”
欧阳玉心里一暖。原以为祖父只是普通镖师,没想到让过这事。爹娘不是让见不得人的勾当,是在帮朝廷?
“那为什么……”他话卡喉咙。帮朝廷的人,怎会被朝廷的人杀?
楚长庚笑淡了,拿过《西境布防图》,手指摩挲封面:“因为盐铁能挣钱,能让有些人官帽戴得稳。”抬头看云海,“你以为走私是江湖事?其实是庙堂里的人在后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欧阳玉没说话。想起血浸的账册,“枢密院某官”几字像藏在暗处的蛇。
“苏砚说,太原又查旧案了。”楚长庚把书放石桌,“你想回去看看吗?”
欧阳玉猛地抬头,心脏像被撞了,又酸又麻。回去?回那个镖局影子都没了的太原?回那个记是焦木和血腥味的地方?
“怕了?”楚长庚眼神像山涧水,“怕见凶手耀武扬威,怕听人说你爹娘是‘通敌奸贼’?”
欧阳玉攥紧拳,血珠从指缝渗,滴在青石板像朵小花。
“我不怕。”他说,倔劲像刚抽芽的小松苗。
楚长庚笑了,掏个小瓷瓶扔他:“把药涂上。”起身往竹灶走,“明天教你松针剑法。”
傍晚雾浓了,裹着院角药圃像团棉花。欧阳玉蹲圃里翻土,指尖沾湿泥,混着草药苦味钻进指甲缝。
苏砚坐在石桌上擦剑,剑身亮得照见影子。他忽然“嗤”笑,把剑插鞘:“黑石堡堡主,当年还想拜师父为师呢。”
欧阳玉手停在黄芩旁:“真的?”
“骗你干啥。”苏砚跳下来拍灰,“十年前,那姓魏的带一马车金银上山,想学‘乾坤无极神功’,被师父用拐杖打出去,金银全扔下山喂狼了。”
他帮欧阳玉扶直歪了的当归:“姓魏的放狠话,说迟早踏平听松院。师父当时就笑,说他连后山‘雾煞’阵都破不了,还敢大话。”
欧阳玉想起初上山时,浓得化不开的雾,茶农说的“松涛迎客”。原来那不是普通雾,是挡敌人的阵。
“秦风也破过阵?”
“何止。”苏砚往灶房看,压低声音,“他当年逃到黄山,硬生生从‘雾煞’里闯进来,浑身是血,攥着半块军牌,差点断气。”
欧阳玉心跳快了。似懂了秦风的冷脸——沉默里藏的不是冷漠,是说不出的疼。
“你说,”他用手指在泥地划圈,“当年杀我爹娘的,会不会有黑石堡的?”
苏砚捡石子扔竹林:“山下问过老镖师,那天夜里的黑衣人,有几个用‘破山掌’——黑石堡独门功夫,掌风带铁腥味。”
铁腥味……欧阳玉想起中秋夜,鼻子灌记的血腥味混着焦糊味,像毒蛇缠了三年。
“但也有穿禁军铠甲的。”苏砚声音沉了,“老镖师说,领头的挂秘探营腰牌,说话是汴梁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