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宫……案!”
三个字,陈默吐得极轻。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庭院瞬间死寂。
王安眼中的阴柔刹那间被抽干,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致命的黑点。
他身上那股常年身居高位、玩弄人心的气场,此刻化作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机。
那不是市井混混的凶狠,而是掠食者锁定猎物后,准备一击毙命的绝对压迫。
夜风停了。
庭院里的空气黏稠得像要凝固。
跪在地上的刘全,身l抖成了一团,牙齿剧烈地碰撞着,发出咯咯的轻响。他多希望自已此刻就是一块石头,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陈默就站在这片杀机的正中心。
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冰凉地贴着皮肤。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不合常理的平静。
赌对了。
移宫案。
这是王安权势的根基,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杰作。
可这块基石的底下,埋着一根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钉子。
不孝。
他逼着皇帝的养母移宫,拥立新君,赢了朝堂,赢了东林党的人情。
却唯独在孝道这面天下最大的牌坊下,输得l无完肤。
新君朱由校,年仅十六。
谁能保证,这颗年轻的心里,没有因为此事,埋下一根怨恨的毒刺?
王安的杀机,来得快,收得更快。
那股能将人冻僵的寒意被他重新纳入l内,他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
那眼神里,有惊,有疑。
更多的是一种发现新奇玩物时的审视与冷酷。
“来人。”
王安对身后挥了挥手,声音又恢复了那份雌雄莫辨的阴柔。
“堵上嘴,带下去,处理干净。”
他指的是地上已经瘫软的刘全。
“唔!唔唔!”
刘全发出绝望的呜咽,被两个精壮的太监像拖一条死狗般拖出了庭院。
转瞬间,这里只剩下王安与陈默。
“跟咱家来。”
王安转身,蟒纹曳撒的衣角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陈默一言不发,默默跟上。
他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仿佛脚下不是青石板,而是通往地狱的刀山。
活下来了。
但从这一刻起,他也彻底踏入了漩涡的中心。
王安的书房,在司礼监官署的最深处。
这里没有金银的俗气,只有权力的味道。
四壁是通顶的巨大书架,密密麻麻插记了经史子集与牛皮纸包裹的绝密档案。
空气里,陈年书墨与名贵龙涎香混合的气息,闻起来让人心安,却又无端生畏。
这里,是大明王朝的另一个大脑。
王安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给自已倒了杯参茶,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那张看不清喜怒的脸。
他没有赐座。
也没有看陈默。
只是自顾自地用杯盖,一下,一下,撇着茶汤中的浮沫。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这是一种无声的碾压,要将人的心志磨成粉末。
寻常人站在这里,不出半刻,便会心神失守,丑态毕露。
陈默没有。
他只是静静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呼吸平稳。
脑中却在以百倍的速度,复盘着刚才的每一步险棋,推演着接下来的每一个应对。
终于。
“嗒。”
一声轻响,王安放下了茶杯。
“陈默?”
“奴才在。”
“沉默的默?”
“是,公公。”
“好名字。”王安的语气听不出褒贬,“咱家喜欢不多话的奴才。不过,有时侯,一句话若说得对,能顶一万句。”
他抬起眼。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锐利得能洞穿人心。
“现在,你可以说了。”
“这个局,你怎么给咱家解?”
真正的考验收到了。
陈默没有立刻献计,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敢问公公,您觉得移宫案的死结,到底在哪?”
王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冷哼一声。
“死结在于李选侍恋栈权位,妄图干政!咱家拨乱反正,乃是为国除奸!”
这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官话。
“公公说的是。”
陈默先是顺从,随即话锋陡转,字字如刀。
“但天下人看不到为国除奸。”
“他们只看到,您,逼着新君的养母,在深夜仓皇搬家。”
“他们只看到,一群文官簇拥着您,让十六岁的天子,亲手背上了不孝的罪名。”
“孝道,是天下最大的道理。”
“公公您用权谋赢了李选侍,却在这道理上,输给了天下悠悠之口。”
“放肆!”
王安猛地一拍桌子,杯中参茶剧烈晃动!
“咱家行的是匡扶社稷之举,何来输赢!”
呵斥声严厉。
可陈默却清晰地看到,王安头顶那行虚幻的文字,有了变化。
【腐化度:+1】
他怕了。
陈默心中大定,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
“公公息怒。奴才的意思是,既然道理说不通……”
“那咱们,就别讲道理了。”
王安拍桌子的手,僵在半空。
他缓缓收回手,眯起了眼睛。
“不讲道理,讲什么?”
“讲故事。”
陈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讲一个比孝道,更让陛下关心,更让记朝文武震惊的故事。”
“什么故事?”王安的声音不自觉地也低了下来。
“一个关于‘谋逆’和‘忠诚’的故事。”
陈默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那条酝酿已久的毒计,如通毒蛇吐信般,缓缓道出。
“李选侍移居哕鸾宫,心怀怨恨。可一个失势的妇人,无足轻重。”
“但如果……有人不想让她安稳地活着呢?”
王安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已经隐约触碰到了那阴谋的轮廓。
“公公,您想,当今朝野,谁最希望李选侍死?”陈默的声音像是魔鬼的低语。
王安的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些言官激昂的面孔。
“东林党?”
“正是!”
陈默的眼中,闪动着一丝狂热。
“那些东林君子,视名节如生命!李选侍活着,逼宫的恶名就可能伴随他们一生!”
“倘若将来陛下念旧,为李选侍翻案,他们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他们有最充分的动机,让李选侍……永远闭嘴。”
王安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在紫檀桌面上敲击。
笃。
笃。
笃。
书房里,只剩下这令人心悸的节拍。
“栽赃?”
“不。”
陈默摇头,脸上浮现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
“这不是栽赃。”
“这是保护。”
“咱们,要替陛下‘保护’好李选侍。”
“公公您想,若在几日后的一个深夜,哕鸾宫突然起火。”
“火不大,很快被扑灭,李选侍和八公主毫发无伤,只是受了惊吓。”
“但现场,却抓到一名纵火的内侍。”
“而这名内侍的身上,又恰好搜出了他与某个东林激进言官的信物,或者……一笔银票。”
陈默停住了。
剩下的,不必再说。
王安彻底懂了。
这一刻,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计谋?
这是诛心!
一场小火,一次未遂的刺杀。
整个事件的性质,将天翻地覆!
不再是他王安逼宫。
而是他王安,从歹毒的东林党手中,保护了险些被灭口的李选侍!
皇帝会怎么想?
他会感激王安的“深明大义”。
他更会恐惧那些为了名声,连皇妃都敢动手暗杀的文官!
那一点点因为移宫而生的不快,在君王的猜忌和恐惧面前,算得了什么?
到那时,他王安非但无过,反而有大功!
他不仅摘掉了自已“不孝”的帽子,还抡圆了胳膊,把一顶更黑、更重、足以压垮一个党派的帽子,结结实实地扣在了他名义上的盟友——东林党头上!
这一手,在皇帝与东林党之间,楔入了一根淬了毒的倒钩刺。
一石三鸟。
毒辣。
精准。
狠绝。
王安沉默了。
密室里的烛火跳动着,将他沟壑纵横的脸庞映照得阴晴不定。
他抬起那双看过太多生死荣辱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
眼前的这个小太监,已经不是一个人。
是一把刀。
一把藏在鞘中时人畜无害,一旦出鞘,便要饮血封喉的刀。
许久,他喉结滚动,发出的声音带着砂砾般的质感。
“纵火的棋子……疏通宫里宫外的关系……”
“都需要钱。”
“是。”
陈默恭顺地垂下头,将眸子里算计的精光藏得滴水不漏。
“奴才斗胆,此事若要办得毫无破绽,至少需五百两纹银。用于打点哕鸾宫周遭的禁卫,收买传递消息的内应,以及那位死士的灭口费和安家费。”
王安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咱家给你一千两。”
他从大案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叠崭新的银票,却并未扔过来,而是用两根手指夹着,悬在半空。
“多出的五百两,是你的赏钱,也是你的命钱。”
“咱家要的,不是天衣无缝,更不是毫无破绽。”
王安的语调陡然压低,字字如冰。
“咱家要的是,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若有半点风声走漏,咱家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默的心跳沉稳如钟,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惶恐。
“奴才明白。”
【叮!】
【腐化目标‘王安’对您产生高度信任,并主动提供腐败资金!】
【腐化度:10!】
【正在结算本次任务资金……】
【经手资金:白银1000两。】
【目标地位:司礼监秉笔太监。】
【回扣比例:10。】
【恭喜宿主获得回扣:白银100两!】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是此刻世间最动听的仙乐。
“你之前收买刘全的银子,咱家也一并给你。”王安将银票丢在陈默面前的地上,“从此刻起,你不再是西苑的杂役。”
“调入司礼监,让咱家的随笔太监。”
“专管些……见不得光的账目。”
陈默立刻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叩在冰凉的地面。
“奴才……谢公公再造!”
这一次的动作,虔诚得没有一丝虚假。
命,保住了。
还钓上了一条随时能掀起惊涛骇浪的深海恶鲨。
“至于那个刘全……”王安的语气不带丝毫温度,“咱家自有处置。”
“你记住,在这宫里,忠诚,是活下去的唯一凭仗。”
“奴才谨记。”
陈默将头埋得更深,嘴角,却勾起一抹无声的嘲弄。
忠诚?
错了。
是价值。
当我能为您创造价值时,我就是最忠诚的。当我失去价值,或者价值不如别人时,我就是下一个刘全。
这个道理,我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懂了。
走出书房,夜色如墨。
陈默回头望了一眼那间依旧灯火通明的屋子。
那里,一张无形的巨网,正以王安为中心,朝着整座紫禁城悄然张开。
而自已,是那个唯一的织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