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泛着鱼肚白,远处传来铁器劈砍的脆响。孟珙赤着臂膀,手里的环首刀在晨光中划出冷冽的弧线,每一刀都精准地劈向木人胸前的铁甲缝隙。
“呵!”他暴喝一声,刀柄在掌心旋出半圈,刀刃斜斜切入铁片与木身的衔接处,木屑混着铁屑飞溅。这式“破甲斩”他已练了三个月。
“不对。”身后传来扈再兴的声音,这位将军总爱揣着个酒葫芦,他用葫芦嘴指着木人,“金人铁浮图的甲片是鱼鳞状,你这直劈的力道会被弹回来。得让刀自已‘钻’进去。”
孟珙收刀而立,背脊渗出的汗珠在晨风里泛着凉意。他望着木人胸前纵横交错的刀痕,大多是深浅不一的劈砍印,只有寥寥数道能真正嵌进缝隙。
“扈叔,我总觉得力气不够。”
“傻小子。”扈再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滴,“当年我跟西夏人打,对面的铁鹞子比这结实多了。老子一刀劈不开,就顺着甲片的纹路滑,你看。”他夺过环首刀,手腕轻抖,刀刃竟像黏在铁甲上般斜滑半尺,“力不足时,要借甲片的势,借自已转身的势。”
孟珙盯着他转动的腰身,突然想起练神臂弓时“借大地之力”的诀窍。他接过刀,深吸一口气,这次没有急于劈砍,而是先沉腰转胯,身l像拧起的发条,环首刀随着转身的力道斜斜送出。刀刃触到铁甲时没有硬碰,反而借着旋转的惯性往里一钻,“嗤”的一声,竟没入木身半寸!
“好!”扈再兴拍得酒葫芦直响,“这就对了!力气是死的,人是活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孟珙在劈刀时加入转身的动作,有时是小幅度的旋身,有时是整整一圈的腾转,环首刀的轨迹也从直线变成螺旋。有次他旋身时脚下打滑,刀刃却凭着惯性劈开了木人肩头,那里本是他从没劈开过的死角。
“原来如此。”他摸着刀痕喃喃自语。当天午后,他让人换了尊三寸厚的榆木人,不嵌铁甲,只在躯干画了道竖线。众目睽睽之下,他助跑两步,借着冲势拧身转l,环首刀带着风声划出圆记的弧线,竟将整尊木人从头顶劈至腹部,裂成两半的木茬。
“这叫什么?”有老兵看得直咋舌。
孟珙拄刀喘息,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在地上,在尘土里砸出小坑:“就叫……借力式吧。”
孟宗政恰好在此巡营,他绕着劈裂的榆木人转了圈,指尖划过平滑的刀痕。“寻常劈砍靠腕力,你这刀用了腰腿转l的劲,还借了助跑的惯性。”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儿子宽厚了不少的肩膀上,这两年孟珙蹿高了近尺,喉结也冒出了,也有了青色的胡茬,“力不足则智补,这才是将门的心法。”
深夜,孟珙披着件旧棉袍,案上摊着本翻得卷边的《吴子》,烛泪滴在“夫兵者,不贵久战”的批注旁,晕开一小团墨迹。他提笔蘸了蘸墨,在旁边添道小字:“久战则粮竭,粮竭则民叛,此金国之弊也。”
“少将军看得入神。”幕僚张先生端着碗热粥走进来,这位曾在江南书院讲学的老先生,总爱考较孟珙的见识。“方才听见你念‘不贵久战’,可知吴子说这话的深意?”
孟珙放下笔,接过粥碗:“吴子是说,兵事最忌拖延。好比两个人打架,僵持得越久,耗的力气越多,最后可能被第三方捡了便宜。”
张先生抚着胡须笑:“那依你看,如今金国人跟咱们耗得起吗?”
“耗不起。”孟珙舀了勺粥,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们北边被蒙古人打,南边又要攻宋,两边征兵征粮,老百姓早就受不了了。我听探马说,开封府的粮价涨了十倍,连禁军都吃不饱。”
“若是打水战呢?”张先生话锋一转,“上个月淮西传来消息,金军在涡口造船,你说他们会不会从水路攻宋?”
孟珙放下粥碗,走到墙边的舆图前。这张图是他亲手绘制的,上面密密麻麻标着江河湖汊。“水战跟陆战不一样,但道理相通。”
他忽然想起父亲讲过的采石矶之战,宋军就是用连环船挡住了金军的水师。“而且水战要看风向水流,就像陆战看地形。金军在北方长大,未必熟悉淮水的潮汐,这是咱们的优势。”
张先生看着他在图上比划的样子,眼里闪过惊讶。这孩子从没亲自指挥过水战,却能把战船布阵说得头头是道,连“潮汐”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
“少将军未下水却知水战精要,将来若有机会统领水师,必能建功。”
孟珙摇摇头:“眼下要紧的是枣阳。金军的铁浮图再厉害,没了粮草也冲不动。”他的目光落在唐州的位置上,那里像颗钉子,钉在枣阳的西北方向。
三日后的清晨,探马撞开了中军帐的门。这位浑身是泥的骑士刚从唐州疾驰归来,甲胄上还沾着露水:“将军!完颜赛不在唐州城外造投石机,足有百具!还有上千辆粮车,正往城南集结!”
孟宗政猛地拍在案上,青铜灯座震得嗡嗡响:“来了!”帐内将领们瞬间起身,甲叶摩擦声此起彼伏。
孟宗政展开地图,朱砂笔重重圈在唐州:“完颜赛不是金国有名的悍将,他带三万兵屯在唐州半年,不攻不扰,就是在等这些投石机。”
“投石机是攻城用的。”扈再兴粗声道,“他要攻枣阳!”
“未必是城墙。”孟珙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站在地图旁,指尖点在枣阳城西的粮仓位置,“咱们的粮仓在城外,用土坯墙围着,最怕投石机。”
孟宗政看了儿子一眼,眼中闪过赞许:“珙儿说得对。金军缺粮,他们攻枣阳,真正要抢的是粮仓。
“那咱们加固粮仓?”有将领问。
“来不及。”孟宗政摇头,“百具投石机,三个时辰就能把土坯墙砸成筛子。”
帐内陷入沉默。金军从唐州到枣阳粮仓,要经过三道峡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扈再兴刚要开口,孟珙却往前一步:“孩儿有一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半大少年身上。他如今已穿上合身的铁甲,站在将领们中间竟不显突兀,只是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金军骑兵多且有铁浮图,而且金兵向来骄横自大,必定走最宽的那条谷道。咱们可以在谷口设伏,等他们进入谷中,就用滚石堵死两头,再放火箭烧死他们。”
孟宗政盯着地图上的谷道,手指在谷口敲了敲:“谷里有风,火箭确实管用。但完颜赛不是老狐狸,肯定不会轻易上当的”
孟珙走到地图另一侧,“但他的主力要跟着投石机走,咱们派忠顺军的五百骑兵先袭扰,把他们引入谷内。”
扈再兴哈哈大笑:“这法子够狠!我带骑兵去!保证把那些金狗引入谷内!”
孟宗政沉思良久,“就按珙儿说的办。”他终于开口,朱砂笔在谷道上划了道火焰状的记号。
“扈将军带五百骑兵,记住,只扰不战。一定要把他们引入谷内”
他又指向副将刘世兴,“你带五千步兵,多备火箭和火油,潜入峡谷两侧高地,听我号令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