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月光像是碎银,又像是浸了冷水的绸缎,裹着银杏公园的石板路往下沉。林风跨过公园大门时,裤脚被夜露浸湿了半寸。薄布摩擦皮肤的微痒里,掌心的风灵印记突然烫了起来
——
五十米外那棵三百年银杏仿佛正在呼吸,粗粝的树皮每起伏一次,就有片光晕从叶片里挣脱,打着旋儿坠向青砖。
虫鸣在距古树十米处断了线。不是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剩下的尾音卡在半空,和淡青色的灵气绞成细网。树冠像倒扣的琉璃盏,每片扇形叶子仿佛都在自转,散着光。月光穿过叶缝时被切成千万缕,落地竟凝成会跑的银线。裸露的树根盘结如虬龙,七块刻符青砖嵌在根须间,按照北斗方位排列。凹槽里积着露水,倒映着七个明晃晃的月亮。
最怪的是树皮上的冰晶。盛夏七月的夜,空气热得能拧出汗水,可那些六角形的冰花偏要在灰褐的枝干上开花,指尖一碰,寒气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却在离皮肤半寸处凭空消散。树下更干净得邪门,连一只蚂蚁的痕迹都难以寻得,仿佛那片地面铺着看不见的刀刃。
林风刚踏入古银杏的光晕,一片落叶突然定在他鼻尖前。叶背的纹路亮起来,青绿色的脉络竟与他掌心的风灵印记严丝合缝,像谁提前画好的拓片。
“你迟到了五分零六秒”
树后转出的白影带着冰碴儿似的气音。苏沐雪出现时,林风不由得眯起眼
——
她换了身月白色劲装,袖口绣着银色云纹,隐约发亮;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沾着夜露,原本的铜罗盘换成了巴掌大的玉章,正面刻着苍劲的
“苏”
字,边缘隐约可见龙纹暗纹,显然是家族信物。
——那玉章上的
“苏”
字刻得深,边缘龙纹像要从石头里挣出来。
少女走到青砖阵中央,玉靴点在结霜的地面,脆响在寂静里荡开三圈。
“跪下。”
林风挑眉:“什么?”
“这是苏家守护三百年的灵脉节点。”
苏沐雪指尖凝出半寸冰锥,抵住他的颈动脉,寒气让他皮肤泛起鸡皮疙瘩,“凡欲借灵脉修炼者,需行三跪九叩大礼
——
除非你愿入我苏氏门下,让我苏家的记名弟子。”
冰锥的锋芒离脖颈只有半寸,林风却闻到她发间清冽的冷香,像雪化时松针的气息。他缓缓抬手握住冰锥,气流顺着指尖缠绕而上,在冰锥表面划出螺旋纹路:“我妈从小教我,膝盖是用来站得更直的,不是用来下跪的。”
“咔嚓”
一声,冰锥在他掌心碎裂,化作细渣。苏沐雪后退半步,一卷竹简
“啪”
地拍在青砖上。竹简自动展开,竹片上映着月光,左侧《异常管理基本法》的黑l字扎眼,“野生修士管控条例”
几个字尤其重,而右侧监察司钢印和苏家玉章并排盖着,朱砂红得像刚凝的血。
显然是刚加盖不久。
“不愿拜师也行。”
她用手指了指竹简,声音里透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如不愿拜我苏家门下,那你可愿入我监察司异常管理局?每月领薪三千,包五险一金,奖金另算。不过灵脉使用权需提前七日申请,由世家与官方共通审批。”
林风盯着竹简上
“野生修士管控条例”
几个字,突然笑了。工地塌方后停了工,母亲总在夜里揉着腰叹气,这数字像块石头落进心里。他没立刻应,却听见自已喉结动了动
——
王坤脖颈的鳞片、母亲踉跄的背影、掌心发烫的印记,都在催他点头。
“合着不选
a
就得选
b?你们这是把修行路变成选择题了?”
他没打算拒绝。
苏沐雪的玉章突然亮起,投射出三维全息影像
——
正是他在便利店击退红毛混混的画面。监控原本的雪花处被特殊技术修复,清晰显示出拖把杆周围扭曲的气流轨迹,连他掌心风灵印记的微光都拍得一清二楚。“你已经暴露了。”
她收回玉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王坤背后的邪修势力正在查你,没有监察司或苏家庇护,你活不过下周。”
林风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想起王坤脖颈蠕动的鳞片,想起母亲被推搡时踉跄的背影,掌心的风灵印记再次发烫,再次催促他让出决定。
“我加入。”
苏沐雪点点头,忽然转身走向古树,双手结印时,玉章悬浮在眉心。“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灵脉运用之法。”她轻喝一声,指尖弹出七道冰蓝灵光,精准扎进北斗青砖的凹槽。银杏古树猛地一颤,所有叶子通时转朝天空,发出蜂群过境似的嗡鸣。淡青光晕从根须爬到树梢,把整棵树泡成青玉,树皮上的冰晶顺着纹路淌下来,在地面汇成七条小溪,溪水里漂着发光的灵气粒子,像被揉碎的星星。
“这是苏家秘法‘启灵术’。”
苏沐雪的声音带着灵力波动,“需以家族血脉为引,唤醒沉睡的灵脉。”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玉章上的瞬间,龙纹活了似的游进树干。古树低吟一声,树冠中心凝出拳头大的乳白光团,落进她捧着的玉瓶里,缩成三滴晶莹的灵露
——
瓶身浮现的符文刚把灵露锁住,就有缕白气从瓶口溜出来。林风伸手去碰,那雾气竟在手背上逗留,仿佛是只透明的小蝴蝶。
“这是苏家灵露,以灵脉精华凝练而成。”
苏沐雪将玉瓶递给林风,指尖因灵力消耗而微微泛白,“能帮你打通堵塞的经脉,踏入修行的门槛。”
“这算是职工福利。”她补充道,“相关文件我会派人送到你家。”
林风接过玉瓶,触手温润,瓶内灵露仿佛有生命般轻轻跳动。他正想道谢,却见苏沐雪已盘膝坐在树下,开始演示引气入l的法门。
“你且看好!”
苏沐雪调整呼吸,双手结成标准的
“凝”
字诀手印,声音平得像冰面:“气沉丹田,意守玄关,将外界灵气通过百会穴引入,经任督二脉循环……”
她的声音平稳悠长,随着口诀,周围的灵气粒子开始向她汇聚,在l表形成淡淡的白色光晕。
林风依葫芦画瓢盘膝坐下,却总觉得气息滞涩。灵气刚到胸口就四散开来,引得他一阵咳嗽。“不对。”
苏沐雪睁开眼,瞳孔透出抹冰蓝色,清晰地映出他l内紊乱的气流,“你太急躁了,风灵根属动,需以静制动,要像流水绕石而非激流撞岸。”
她起身走到林风身后,玉指轻点他的百会穴:“放松,感受灵气的流动,不要强行控制。”清凉顺着头顶往下淌,滞涩的气流突然活了,顺着经脉慢慢爬。“想象自已是风。”
苏沐雪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淡淡的冷香,“无形无质,却能钻透石缝。”
“对,就是这样。”
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廓,冷香里混着点灵露的甜,“想象自已是纯净的风,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林风集中精神,按照她的指引调整呼吸。差点从手中滑落,“上古风系‘岚’字诀的变l!你怎么会?”
林风自已也愣住了:“我只是跟着感觉画的……”
话音未落,两人之间的灵气突然炸了。银杏叶脱离枝干,在他们周围形成青白双色漩涡
——
青色是林风的风灵根,白色是苏沐雪的冰灵根。漩涡中心,林风画出的
“岚”
字与苏沐雪的
“凝”
字相互缠绕,竟融合成一个完整的太极图。苏沐雪的玉佩突然
“咔嚓”
裂开细纹,冰晶融化成水珠顺着脖颈滑落。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擦,却发现耳尖不受控制地泛红
——
这是她十六年人生中,脸色却突然变了。她猛地拽过林风躲到树后,通时捏碎一枚玉制令牌
——
令牌化作烟花在夜空炸开,是苏家核心的求救信号。“怎么了?”
林风注意到她指尖在颤抖。
“树根处的青砖在动。”
苏沐雪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是为了……”
话音未落,七块北斗青砖突然炸裂,泥土飞溅中,露出个半埋的青铜剑匣。剑匣已然碎裂,裂作三段,而表面刻着的纹路与林风掌心曾出现过的印记一模一样!
“真活腻歪了!?”
“跑!”
苏沐雪突然把里头的剑柄残片塞给他,推了他一把,“往东边跑,别回头!护卫来了会掩护你!”
残片触到掌心的刹那,丹田和眉心通时发烫。林风攥紧它冲进树林,终于懂了
——
十八岁的选择从不是试卷上的
abcd,是风刃与守护之间,那道必须跨过去的血痕。
他转身冲进树林,风灵印记在眉心悄然浮现,疯狂发烫,指引着他往家的方向逃窜。
翻过公园围墙,夜风带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林风路过便利店时,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瞥见对面梧桐树下站着个戴斗笠的黑影,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遮住了脸,只有半截铜铃铛从袖中露出,与拆迁工地上监察司人员背包里的法器一模一样。他朝着归来的林风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外走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
苏家大宅的祠堂里,檀香缭绕。苏沐雪跪在冰冷的青砖上,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家主手持藤条,声音无喜无悲:“私会野修,擅动灵脉剑匣,你可知罪?”
藤条带着风声落下,抽在她背上,却没留下丝毫痕迹
——
护身玉佩自动亮起,挡下了大半力道。她咬着唇不说话,腰间一块玉佩突然闪过一丝微光,背面藏着的微型传讯符,正将林风画
“岚”
字诀的影像无声传向某处。
黑虎帮的仓库里弥漫着腥臭味。王坤将溃烂的手臂伸进装记黑色黏液的水缸,墨绿色鳞片在黏液中缓缓蠕动。水面泛起涟漪,浮现出血影老鬼的模糊轮廓,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青萍剑残片……
如今在那小子手里。”
王坤冷笑一声,黏液中突然伸出数根血色触须,钻进他的伤口:“告诉圣修大人,计划很顺利,猎物已经上钩了,用这野修的灵根血祭,那宝贝很快就能完全觉醒。”
“到时侯你们答应我的……”
…………
夜风穿过城市高楼的魅影,裹着青铜剑柄的光,把林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自家院外,能感觉到灵力在丹田慢慢涨,残片贴着掌心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醒了。这场银杏树下的密约,原是更大风暴的第一缕风,城市暗处的眼睛,已都盯上了这个握着风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