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老城的雨下得很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混着玉屑,在街角积成片绿色的水洼。阿木躲在
“张记解石坊”
的屋檐下,看着对面的临时赌摊
——
马帮的人正用竹竿支起块油布,昏黄的马灯在雨雾中摇晃,照亮摊面上堆放的十几块毛料,皮壳上的水珠像凝结的翡翠。
“来啊!雨夜里的好彩头!”
个歪戴毡帽的马帮汉子用砍刀敲着块拳头大的毛料,雨水顺着刀身往下滴,在摊面上砸出小小的坑,“今晚谁能切出绿,这块‘老帕敢’就当添头!”
他脚下的木箱里,躺着块半透明的毛料,皮壳上的松花在灯光下泛着淡绿,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阿木的左眼突然发烫。绿光穿透雨幕,他看见那所谓的
“老帕敢”
毛料里全是石筋,像干枯的树枝般纵横交错,而木箱里的半透明毛料更诡异
——
玉肉里嵌着团黑雾,比马帮仓库的煞气更浓,在绿光中扭曲成张人脸的形状。
“后生,要不要玩两把?”
毡帽汉子注意到阿木的目光,咧开嘴露出颗金牙,“看你面生,是不是刚从内地来?我跟你说,这雨夜赌石最讲究缘分,去年有个广东客商……”
“我赌这块。”
阿木突然指向角落里块不起眼的毛料,它的皮壳像被水泡涨的树皮,表面布记青苔,在马灯下泛着灰黑色,与周围的毛料格格不入。这是他用
“石头眼”
筛选的结果
——
皮壳下藏着团淡紫色的玉肉,虽然水头不足,却没有丝毫裂痕,是块难得的
“紫罗兰”。
赌摊周围的马帮汉子突然哄笑起来。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用脚踢了踢那块毛料,泥水溅在阿木的裤腿上:“这是今早从江里捞上来的‘水石’,连松花都没有,你怕是被雨浇糊涂了!”
他从腰间解下块玉佩,翠色在灯光下泛着油光,“敢不敢赌?你输了,把你那破铜盘碎片给我;我输了,这‘阳绿’玉佩归你。”
阿木的指尖攥紧帆布包的带子,里面的铜盘碎片正在发烫。他知道这是马帮设的局
——
他们认出了他,想用这种方式夺回铜盘。但左眼的绿光里,络腮胡的玉佩突然显露出道裂痕,像条潜伏的蛇,藏在最浓的翠色下面。
“我赌。”
阿木的声音穿过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要加个条件
——
输的人,要说出民国二十三年火场的真相。”
马帮汉子们的笑容瞬间僵住,毡帽汉子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砍刀,雨夜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
老坑张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声:“后生仔有魄力。”
他的蓝布衫被雨水打湿,却挺直了腰杆,“我来让见证,要是马帮输了不认账,瑞丽城的商户们可都看着呢。”
屋檐下突然冒出十几个脑袋,都是解石坊周围的商户,手里握着扁担、锤子,在雨雾中像列沉默的卫兵。
络腮胡的脸涨成猪肝色。他啐了口唾沫,将玉佩拍在赌摊的木板上:“切!谁怕谁?张老头,你可看好了!”
他招呼两个伙计抬来简易解石机,电机的嗡鸣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像头即将扑食的野兽。
马帮汉子们围成圈,将阿木和毛料护在中央。阿木蹲下身,指尖抚过湿漉漉的皮壳,青苔下的纹路在
“石头眼”
里逐渐清晰
——
那是天然形成的
“蟒带”,只是被江水冲刷得模糊,需要从最薄的地方下刀。
“从这里切。”
阿木用粉笔在毛料侧面画了道线,正好避开内部的石花。络腮胡突然按住他的手,砍刀的刀尖离他的手指只有寸许:“要是切垮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指甲缝里还留着黑泥,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解石机的砂轮接触毛料的瞬间,火星在雨水中炸开,像串熄灭的烟花。阿木的左眼紧紧盯着断面,绿光中,淡紫色的玉肉正随着砂轮的推进逐渐显露,水头比预想中更足,在马灯下泛着朦胧的光晕。
“紫……
紫罗兰!”
人群里爆发出惊呼。络腮胡的脸瞬间惨白,握着砍刀的手在发抖,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砸在玉佩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砂轮继续推进,完整的玉肉暴露出来,没有丝毫裂痕,像块被雨水浸润的紫水晶。
“愿赌服输。”
老坑张的拐杖指向络腮胡,“玉佩留下,该说真相了。”
雨突然小了些,马灯的光晕里,能看见络腮胡喉结的滚动,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民国二十三年……”
络腮胡的声音带着沙哑,“那场火是二当家的爹放的,他不光抢了毛料,还……
还杀了个想阻止他的伙计。”
他突然指向赌摊角落的个老者,“就是他爹,当年是火头军,亲眼看见的。”
老者浑身一颤,手里的烟袋锅掉在地上。雨水冲刷着他布记皱纹的脸,露出道狰狞的伤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是……
是真的。”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那个伙计被绑在柱子上,怀里还抱着块铜盘,火……
火就是从他那里烧起来的。”
阿木的左眼突然剧痛。绿光中,他看见老者的记忆碎片
——
燃烧的赌石行,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被铁链锁在柱子上,怀里的铜盘在火光中泛着红光,二当家的爹举着火把,狞笑的脸在火光中像尊恶鬼。
“他怀里的铜盘……”
阿木的声音带着喘息,“是不是刻着个‘木’字?”
老者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记是震惊,像见了鬼般后退:“你……
你怎么知道?那是……
那是阿福掌眼的标记!”
雨彻底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赌摊周围的水洼,每个水洼里都映着块紫色的玉肉,像散落的星子。络腮胡摘下玉佩,狠狠摔在阿木面前,转身就要走,却被老坑张的拐杖拦住。
“还有件事。”
老坑张的声音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仓库角落里的那块小毛料,是谁藏的?”
马帮汉子们突然骚动起来,个年轻伙计的目光闪烁,被赤膊汉子一把抓住:“是你?”
年轻伙计吓得瘫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是……
是二当家让我藏的,说……
说等风头过了,用它引出矿脉的核心……”
他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图纸,上面画着血玉矿的剖面图,在核心位置画着个与小毛料相通的符号。
阿木的
“石头眼”
突然穿透图纸,看见背面用朱砂画着个阵法
——
与七块铜盘组成的
“七星镇煞阵”
相似,却在中央多了个缺口,像是在故意破坏平衡。他突然明白,马帮的真正目的不是夺回铜盘,而是想利用小毛料里的煞气,彻底激活矿脉的戾气。
“把图纸给我。”
阿木的声音带着凝重。年轻伙计却突然将图纸塞进嘴里,用力吞咽,喉咙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赤膊汉子想去抠他的嘴,却被老坑张拦住:“不必了,他记不住的。”
他的拐杖在年轻伙计的头顶敲了敲,伙计突然眼神涣散,像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商户们渐渐散去,雨夜里的赌摊只剩下马帮和阿木一行人。络腮胡的玉佩躺在紫色玉肉旁,在月光下泛着绿光,阿木的
“石头眼”
里,玉佩的裂痕越来越清晰,最终彻底断裂,却在断口处露出细小的铜屑
——
原来这是块用铜片镶嵌的假翡翠。
“他们根本没打算认账。”
赤膊汉子将假玉佩踩碎,铜片在脚下发出脆响。阿木却捡起块碎片,左眼的绿光中,铜片上刻着个模糊的
“王”
字,与王记玉石行的标记一模一样,“这不是马帮的东西,是……”
“是王家的。”
老坑张的声音带着寒意,“看来马帮只是棋子,真正想动矿脉的,是王家。”
他抬头望向瑞丽城深处,那里有座亮着灯的宅院,在月光下像头蛰伏的巨兽,“王掌柜的爹,当年也是马帮的人。”
阿木将紫色玉肉小心地包好,塞进帆布包。铜盘碎片在包里微微发烫,与他掌心里的印记产生共鸣,在月光下泛出淡淡的红光。他知道,这场雨夜的赌注只是开始,真正的博弈还在后面,而他的
“石头眼”,将是最锋利的武器。
离开赌摊时,阿木回头望了眼那块被遗忘的小毛料,它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皮壳上的符号与铜盘碎片遥相呼应。他的左眼捕捉到丝若有若无的黑气,正顺着雨水向血玉矿的方向蔓延,像条潜行的蛇。
老坑张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节奏,像是在计算着什么。赤膊汉子扛着解石机,脚步坚定。阿木的帆布包里,紫色玉肉与铜盘碎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雨夜里,像首关于翡翠与秘密的歌谣,指引着他们走向下一场未知的冒险。而那枚假玉佩的铜片,被阿木悄悄收进怀里,他知道,这会是揭开王家阴谋的关键线索,就像这场雨夜赌摊的赌注,看似结束,实则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