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河面如镜。
徐青将那条不大的鱼收入竹篓,鱼竿再次抛入水中。
倏地。
竿身猛地一沉。
“挂底了?”徐青眉峰微蹙,正欲断线,手中力道却蓦然一松。
一丝异色掠过眼底。他手腕轻抖,内力如涓涓细流,瞬息注入那看似脆弱的鱼线,纤细的丝线霎时绷如强弓,承载千钧。
“起!”
哗啦——
水花四溅,一道裹着湿透金袍的身影,被巨力猛然拽出水面,沉重地摔落在岸边草地上。
徐青霍然起身,目光凝肃。
钓鱼佬,除鱼之外,万物皆可上钩。
这话他曾不以为意,今日却不得不信。
他走近那身影,女子眉如远黛,面容精致得惊人,此刻却惨白如覆雪,更浸着一层濒死的灰白,肩头与腹部的伤口深可见骨,经河水长久浸泡,虽已不再流血,却更显狰狞。
失血过多,伤势极重,她悬在生死一线,但却尚存一息。
更重要的是,徐青认得她。
醉月楼新晋的头牌,“笼儿”姑娘。
自然,这是个假名,在徐青心中,更愿称她为“惊鲵”。
即便已加入罗网,知晓眼前这位尚是“杀字一等”,未执掌那柄真正的惊鲵剑,亦无资格承袭“天字一等”的名号,“惊鲵”二字于她,不过是个心照不宣的代号罢了,并非对方此刻之名讳。
但谁叫徐青对这个名字比较熟悉呢。
而徐青更想知道的,还是她为何重伤落水,漂零至此。
“或许,等你醒过来之后,我就知道答案了。”
徐青低语,手下动作却迅捷如风,没有放弃施救,不管怎么说,对方目前也是自己的上司,还是自己的大主顾,从自己那里买了许多剑器。
念及剑器,他心念微动,意识沉入系统面板。
“声望”一栏,数值竟如沸水般急剧攀升,仿佛他铸造的剑,刚刚斩下了惊天动地的一颗头颅。
想到了关于惊鲵的一切,一丝了然掠过心头,他面上却波澜不惊。
他帮助惊鲵迅速清理伤口,河水浸泡虽止了血,却带来更险的隐患,污浊入体,极易溃烂。
所幸他行走江湖,从不托大,金疮药、解毒散一应俱全,更有急救之术傍身。
简单处置后,徐青抱起气息微弱的惊鲵,寻至附近一处僻静山洞,便运转起了万能的内力,化作温煦暖流,自他掌心缓缓渡入惊鲵体内,护住她摇曳的心脉,催发残存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
惊鲵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微弱的光线刺入眼帘,初时是茫然的混沌。
旋即,杀手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骤然苏醒!
发生了什么?自己身处何地?
她下意识探手摸向腰间——
却空空如也。
“笼儿姑娘在寻何物?”
平静的嗓音自身侧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惊鲵悚然一惊,强提精神侧首望去。
看清徐青面容,紧绷的心弦才略略一松。无论如何,此人是“自己人”,落在他手,总好过被信陵君那些红了眼的门客生吞活剥。
“你……认得我?”她声音沙哑,刻意带上一丝陌生的警惕。
此前相见,她皆伪装身形声线,此刻真容显露,绝不能让他识破身份。
“姑娘说笑了。”徐青嘴角噙着淡笑,眼神却幽深,“醉月楼花魁初登台时,在下亦在座中,怎会不识笼儿姑娘芳容?只是在下好奇,姑娘何以重伤至此,飘零河中?”
“是你救了我?”惊鲵避开问题,直指核心。
“显而易见。”徐青语气淡然,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清早垂钓,鱼获寥寥,倒是将姑娘这条‘大鱼’请上了岸。”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觉这相逢过于离奇。
转念一想,鲵者,娃娃鱼也,终究是鱼。
嗯,自己也不算空手而归。
“原来如此。”惊鲵低声应道,心底亦泛起一丝宿命般的涟漪。
昨夜情景,历历在目。
醉月楼内,丝竹靡靡,当信陵君沉醉于她最后一舞的余韵,杀机骤临。
破窗声、喊杀声、兵刃交击声撕裂静谧,她安排的罗网杀手如期发难,不求毙敌,只为在混乱中撕开那道致命的缝隙。
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信陵君欲与护卫门客汇合之际,她动了。
那柄出自徐青之手,奇诡无比的“飞影”剑,无形的气刃迸发而出,给予了信陵君致命一击。
鲜血染红了罗衣,信陵君倒下时眼中的惊愕与不信,是她任务完成的勋章。
然而,刺杀功成的代价同样惨烈,暴怒的门客如疯虎般扑来,她浴血苦战,伤痕累累,终是拼着一口气破窗而出,坠入楼后冰冷的河流,而后凭借精湛水性潜行遁走,奈何伤势过重,力竭沉沦,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本以为必死无疑……
不曾想,竟被他所救。
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悄然爬上她冰封已久的心湖,感激,如此陌生的情绪,竟在此刻萌生。
然而,这丝暖意转瞬即逝,被更深的警惕与本能吞噬。
“我很好奇——”
徐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的玩味。他不知何时已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块长方形的玉佩。
惊鲵瞳孔骤然收缩。
寒意,比河水更刺骨,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徐青的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她,一字一句问道,“这柄剑,为何会在你身上?”
他微微倾身,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还是说,你就是我那位……神秘无比的上级?”
如果是寻常人,只觉得徐青在说笑,明明只是一块玉佩而已,凭什么说它是剑?
但惊鲵却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只因为,这柄剑是出自徐青之手,且数日前,徐青亲自将这柄剑交到了她的手中。
“你既然知道了,那我需要你来帮我做一些事。”
惊鲵刻意改变了一番自己的声线,那中性,和此前徐青见面之时的嗓音再度显现而出,以此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想要用上级的身份,命令徐青。
“你莫不是在说笑?”
徐青嘴角泛起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你可别忘记了,现在的你,身受重伤,你的性命,可是掌握在我的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想要命令我不成?”
惊鲵的心,随着此番言语,渐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