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息怒,正因殿下身份贵重,才更需谨慎行事。”
“前几日殿下府内采买奴仆,臣担心市井之人来历不明。”
“特意从皇城司中挑选了几个身手绝佳,且忠心不二的死士,以杂役之名送入府中,暗中护卫殿下周全。”
皇城司不受任何牵制,直接听命于官家,负责执掌宫禁,周庐宿卫。
上至朝堂重臣,下至市井百姓,皆在其耳目之中
当然还包括暗中监视王爷与宗室们,以防有人心怀不轨,图谋篡逆。
听到此话,赵祯神色稍霁,微微颔首,显然对此安排颇为满意。
他略一沉吟,又淡淡问道:“兖王父子近日可还算安分?”
“回官家,倒还算循规蹈矩,只是和荣妃娘娘的兄长走动的略微频繁了些。”
荣妃娘娘名为荣飞鸾,祖上是泥瓦匠出身。
因长相出众,善解人意,深得官家宠爱,短短八九间年便从美人升至妃位。
官家爱屋及乌,前些年又封她的父亲为富昌侯,不过此爵位只是名义上的荣耀,并无实际权力。
荣妃的兄长荣显倒是有些能力,眼下为禁军副指挥使,正指挥使名为徐信。
“盯紧他们,若有异动,即刻来报。”赵祯说话间,眸中闪烁一丝冷芒。
什么宠妃恩情,儿女私情,在社稷与皇子安危面前,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这位以仁治国的官家,并不缺少身为帝王应有的铁血手腕。
“臣遵旨。”张茂则面容不变的应了一声。
辰时三刻,文华殿外,经侍卫唱名后。
赵晗整冠肃容,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入殿内,毕恭毕敬的行君臣之礼。
“臣翰林院编修赵晗,拜见官家。”
赵祯猛的攥紧龙椅扶手,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与欣喜,沉声道:“免……免礼。”
赵晗起身时悄悄抬眼,不曾想正迎上了赵祯灼灼的目光。
他心头一跳,连忙垂下眼帘,捧着《尚书》,毕恭毕敬道:“臣今日为官家讲读《洪范》九畴。”
“好,爱卿不必拘礼,可近前来说话。”赵祯面带笑意,向他招了招手。
赵晗心头微紧,不过他并不敢迟疑,当即上前几步。
“此乃箕子授武王陈天道之大法,首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汉书·五行志》云,此五者乃五常之形气……”
立在一旁的张茂则脸上挂着笑意,眸光时不时看向赵晗。
当讲到“五皇极,皇建其有极”时,赵祯突然打断,幽幽道:“朕观《洪范》此节,与《周礼》“惟王建国,辨方正位”可有相通之处?”
赵晗心头一凛,谨慎答道:“回官家,二者确有相通之处。”
“《洪范》所言:皇建其有极,乃言天子当立中正之道以为天下准则。”
“而《周礼》:惟王建国,辨方正位,则是言王者定都立国,必先明辨方位,以正君臣之位。”
“微臣以为,前者重在立道统,后者重在正名位,然究其根本,皆是强调天子当确立至高无上的权威,使天下有所依归。”
“正如《中庸》所云: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
“说的好,不愧是朕钦点的探花郎!”
赵祯抚掌而笑,眼下满是赞扬之意,越看赵晗越觉得他身上有储君之风范。
待经史进讲结束后,赵晗正欲开口告退,却见一名侍卫躬身入殿道:“官家,礼部尚书韩大人求见。”
赵祯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扫而空,忍不住抬手拧了拧眉头。
韩章来见他,无非就一件事情,劝谏他早日过继宗室立下储君。
“让他回去,朕今日不想见他!”
就在侍卫应声退下之际,赵祯心头一动,眯起双眸,似笑非笑的看向赵晗,“爱卿精通史册,博古通今,依你之见,朕在立储一事上,该如何决断?”
此话一出,赵晗当即怔在原处,心中暗道不妙。
难不成官家自觉动不了韩章,要拿自己这个微薄小官来杀鸡儆猴了?
就在赵晗沉眸思考对策之际,赵祯幽幽道:“爱卿无需拘谨。”
“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朕之耳,尽管畅所欲言就是。”
“臣真能畅所欲言吗?”赵晗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向赵祯。
“君无戏言,若你今日答的合朕心意,朕自不会亏待了你。”
赵晗深吸一口气,在他看来,邕兖二王一个既能力平平又嚣张跋扈。
一个野心过甚,不惜利用宫变谋取皇位,都不是储君的好人选。
至于禹州的赵宗全,赵晗满心不屑。
此人胆小怕事,忘恩负义,不过是运气好让他捡个漏罢了。
为顺利登基,他自愿过继到赵祯名下,不曾想坐稳皇位后。
这厮开始过河拆桥,不顾礼法与太后的脸面,执意要尊生父舒王为皇考,还美名其曰:仁孝。
放眼大周宗室,竟寻不出一个能担大任的贤才。
若手中能有兵权,等官家百年,造反倒也未尝不可。
心中默默权衡一番后,赵晗拱手道:“臣初入朝堂,资历浅薄,臣只知储君之事关乎国本,自古当由圣心独断。”
“臣倒是有一法,可避免宗室相争,动摇国本,又能使储君人选由陛下圣裁,不受外朝干扰。”
“哦?你且说说看?”赵祯眉头一挑,颇为感兴趣的看着赵晗。
赵晗恭谨道:“官家可亲书储君名讳,密封于金匮,待千秋万岁后,由顾命大臣共同启匣,遵遗诏立新君。”
“你这回答倒是让朕耳目一新,谁也不得罪啊。”
赵祯说话间,心中暗道:这小子当真是滑不留手,前朝老臣都没能想出这法子来脱身。
他轻哼一声,追问道:“倘若朕眼下就有了亲子,该如何是好?”
赵晗呼吸为之一滞,当即道:“回官家,自然是依祖宗法度,奉皇子为储君,不过需悉心照料,加派禁军护卫皇子安危。”
他记得宗室中凡有稍微冒尖的兄弟子侄,皆被兖邕二王派人前去暗杀。
若非如此,赵宗全也不会急匆匆赶来汴京。
哪怕是皇子,没能成气候前,邕王兖王都不会对皇位彻底死心。
赵祯嘴角微微上扬,而赵晗心中疑云重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从文华殿离开后,临近宫门时,身后突然传来张茂则的声音,“赵编修留步!”
“今日奏对赵编修深得官家的心,这些都是官家特命我送来的赏赐。”
赵晗沉眸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箱笼,低声道:“张大人,官家素来都是这般慷慨吗?”
张茂则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天威难测,我虽是官家身边近臣,可也不能时刻探清官家的心思,赵编修收下就是。”
“否则我也不好去官家那边交差。”